第26章 第二十六章_春未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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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 第二十六章

  艳阳高照。

  六月风吹拂而来,带来些许凉意,耀眼日光顺着郁郁葱葱古树洒下一片斑驳。

  孟霜晚躺在贵妃榻上,手中拿着一本兵书认真看着,身边若月替她打扇,云容坐在绣墩上轻轻替她捏着腿。

  “殿下近来怎么喜欢看起兵法来了?”若月声音响起,云容听后便也笑道,“是呢,奴婢在殿下身边伺候这么些年,从来不知殿下竟会看这些。”

  孟霜晚闻言便道:“你自然是不知,本宫未出阁前曾学过一段时日兵法,只是后来渐渐不接触了,若不是……”

  她说着一顿。

  整个人脑子变得有些混沌起来。

  若不是什么呢?

  她忽然想不起来了。

  她于是低头又看了看,发现手中书不知何时竟不见了,变成了一副翡翠璎珞。

  “殿下,这璎珞可真漂亮。”

  云容声音在身边响起,孟霜晚闻言下意识转头看去,对方面上带着笑道:“奴婢还是第一次见您这璎珞呢。真要赐给秦德妃吗?”

  秦德妃?

  孟霜晚有些懵。

  “……这璎珞不是已经给了秦德妃吗?”她话出口后又发现了不对。

  她方才不是在看书吗,怎么一下手上东西变成璎珞了?

  “娘娘消遣奴婢呢。”云容道,“璎珞不是还在您手上吗,什么时候送出去了?”

  孟霜晚一听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。

  她于是又低头看了眼,手中璎珞也不见了。

  “殿下,您拿可是云容家里送来家书?”

  若月声音又忽然响起,孟霜晚再次抬头。

  眼前人变成了若月,还穿着厚厚冬袄,看着她领边一圈绒毛,孟霜晚不禁开口问了句:“若月,这都六月了,你怎么还穿着袄子?”

  ……不对。

  她应该问云容去哪儿了。

  “殿下说什么话?”若月笑着回了她一句,“元正刚过呢,前两日还下了雪,天冷得很,怎么会是六月呢?”

  孟霜晚闻言往四周一看,果见一片白雪皑皑,就连自己身上都穿着厚厚冬裳。而贵妃榻两边放着两个鎏银燎炉,里面炭火正燃着,时不时发出噼啪响声。

  分明是这样冷天,孟霜晚却感受不到丝毫冷意,或者说,她对四周情况感知非常迟钝。

  比如,要不是若月问她,她都没发现自己手上竟还拿着一封信。

  “这是什么?”她问了句。

  “殿下,这是云容家里送来家书。”若月回道,“奴婢找了好久,没想到被您拿了。”

  家书……?

  对,云容呢。

  孟霜晚于是又看了一圈,没有看见云容身影,于是问若月:“云容呢?”

  若月便道:“殿下难道忘了吗?云容死了呀。”

  孟霜晚一怔。

  “什么?”

  “云容早就没了,死在了宫正局,这不她家人知道后寄了家书来问出殡一事吗?”

  死了?

  孟霜晚有些呆愣。

  “怎么会死了,她刚才还在这里啊。”

  “殿下又开玩笑了,云容秋天便死了,这会儿都冬天了,尸骨都没了。”

  “不……”孟霜晚敲了敲自己头,有些混沌,“不对,她刚刚还在。”

  “她还跟我说话,她说……”

  她说什么呢?

  孟霜晚有些记不清了。

  云容刚才分明还在这里,还和她说了话。

  可说了什么?

  她真想不起来了。

  但她确定。

  “云容没死,她还活着。”

  “怎么会呢?”若月看着她,唇边带着笑,看上去却没有任何温度,“云容早就死得透透了,奴婢亲眼所见。”

  “你看见了什么?”

  “奴婢亲眼看见,云容死在了宫正局刑罚之下,她手和脚都已经血肉模糊了,指甲都没了,那用刑人下手不稳,一锥子下去,割断了她喉咙,她就这样血流至尽而亡。”

  “她死了后,尚宫局人用她手指按下了认罪书,又割下了她舌头,说她是畏罪自尽呢。”

  “不……”

  孟霜晚越听心越痛,可若月还在往下说着。

  “云容她最怕痛了,在尚宫局每一天,她都在喊着好痛好痛。那些人不肯放过她,她死时候,血流了一地,脖子窟窿有这么大,上面还连着细碎血肉……不过眨眼功夫,她就没气了。”

  “不会,云容她还活着,她不会死……”

  “殿下,殿下……”若月声音变得飘忽起来,带上了痛苦和哀嚎,“奴婢好痛、好痛啊!”

  孟霜晚定睛一看,才发现对方雪白衣衫上已经被鲜血浸湿,衣领那一圈白绒毛全都染上了鲜红血迹,若月原本完好无损指尖也变得血肉模糊起来,十根手指正一滴又一滴往下滴着血,很快就把莹白积雪变得一片血红。

  “殿下,奴婢好疼啊!您救救奴婢,奴婢不想死——!”

  “殿下,您救救奴婢吧!”

  “您是皇后啊,为什么护不住奴婢和云容,为什么?!”

  “好疼啊啊啊——!”

  一声又一声越发尖锐声音在孟霜晚耳边响起,她整个人越来越陷入癫狂情绪之中,她伸出手,想要将若月拉到自己跟前,可无论怎么抬手都触碰不到对方,只能眼睁睁看着若月身上血越流越多,那凄厉哀嚎声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。

  “对不起,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——!”

  她开始不住地道歉。

  “是我没用,我护不住你们,对不起对不起!”

  “若月,云容,若月……”

  “云容,云容怎么会死,她刚才还在啊。”

  “云容,云容云容云容——!”

  “啊——!”

  孟霜晚醒来瞬间,一切归于安静,方才景象都如流水般退去。

  “醒了,殿下醒了!”床边宫娥喜悦声音响起。

  此时,孟霜晚头顶,是鹅黄色天净纱床幔,这是她熟悉寝殿。

  她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来,整个人也全身发冷,梦中一切散去后又慢慢聚集起来。

  她也终于想起自己昏过去前听到消息。

  “云容!”她猛地从床上起身,伸手攥住那方才开口宫娥,“云容怎么样了?”

  “殿下……”那宫娥显得有些犹豫,显然方才皇后忽然昏过去吓到了一干人,可最终她还是在皇后目光之下道,“云容……云容姐姐没了,才刚宫正局送来消息。还说,她死前签了……签了认罪书。”

  【她们在云容死后,用她手指按下了认罪书。】

  【云容全身血都流尽了……】

  脑海中,这几句话轮流浮现,孟霜晚仿佛一下又被拉回那绝望梦魇之中。

  “殿下,殿下您去哪儿?!”

  宫娥反应过来时,原本还在床上躺着皇后早已掀了被子赤着脚跑了出去。

  她们一下没拦住,只能边追边喊。

  “殿下,您不能出去,陛下有旨,您不能离开长安殿!”

  “殿下——!”

  然而这些话孟霜晚都仿佛没听见一般,她推开了无数前来拦她宫人,一路往殿外跑去。

  一直到了长安门处,才被守在外面金吾卫抬刀挡住。

  “殿下,陛下有旨,您暂时不能离开长安殿。”

  “让开!”孟霜晚并没有理会拦着她人。

  “殿下恕罪,臣等也是奉旨行事。”

  孟霜晚双眸有些发红,她看着眼前金吾卫。

  “本宫是皇后,让开!”

  “殿下,请您莫要让臣等为……”

  “嗤——”地一声,在金吾卫还未说完那句话时候,孟霜晚直接伸手抽出一把挡在她面前刀。

  “让、开。”她一字一顿地说,“否则本宫就死在这里。”

  金吾卫见状第一反应便是去抢她手中刀,可刚一抬手,便见皇后将刀刃往自己脖颈一压,瞬间,锋利刀刃划破她幼嫩肌肤,一丝血迹沁出。

  金吾卫见状都惊住了,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。

  “殿下,您先把刀放下!”

  “让我出去!”

  孟霜晚此时几乎已经没了理智,她只是一直重复着要出去。

  几个金吾卫见此也不敢硬拦。

  毕竟陛下只下旨不让皇后离开长安殿,且当时一再强调不能伤了她。

  尽管眼下放了皇后出去也会受惩罚,可两相权衡,保全皇后性命最重要。

  因此金吾卫最终都往旁边一退,让出了一条道。

  孟霜晚见状便跑了出去,也不管自己赤着脚,踩在着青石砖宫道上有多么疼,又划破了多少伤口。

  她只是一路往紫宸殿方向跑去。

  手中紧紧握着那把刀。

  身后金吾卫见了忙叫人先去紫宸殿告知陛下此事。

  他们也没人敢去拦。

  眼下皇后已经半疯癫了,谁也不敢保证,这一拦会拦出个什么问题来。

  因而出去先一步去报信,余下都跟在了皇后身后一路跑着。

  此时紫宸殿中,太后和天子在内殿坐着,身旁是身子刚好一些敏昭仪。

  “陛下,如今云容认了罪,证实敏昭仪小产一事确实和皇后有关。”太后看着对面天子,“谋害皇嗣可不是件小事,单单禁足想来难以服众。”

  显然,太后对天子在看见认罪书后只是下旨让皇后禁足而不满。

  “即便她是皇后,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。皇后原就一直难以有孕,眼下又因着妒忌而害了嫔妃孩子,如此气量,难当大任。”

  太后说着,便转而问了敏昭仪一句。

  “昭仪觉得呢?”

  敏昭仪忽然被叫到整个人一怔,犹豫半晌方道:“妾……妾不知。妾只是心疼妾还未出世孩子。不管怎么说,孩子都是无辜。”

  两人话让秦淮瑾有些烦乱,同时他也在想要怎么处置。

  那认罪书上有云容手印不假,可宫正局给过来消息,云容签了认罪书后便畏罪自尽了。

  世上哪有这样巧事?

  秦淮瑾自然心中有疑云。

  可眼下这认罪书摆着,他若是当没看见也不行,且他先前答应了皇后,定会留若月和云容性命。

  所以他特意吩咐了,不让人将云容没了消息告知皇后,同时派了金吾卫去长安殿外守着,暂时不让皇后出来。

  他想着先把眼前事处理了再去找皇后。

  可他没想到,他下了旨让瞒事,以极快速度传到了长安殿。

  以至于他这边还在考虑要怎么做,便听见了张彦来回话,说皇后已经到了殿外。

  “什么?!”秦淮瑾闻言双眉紧皱,“不是说了让金吾卫守着,先不让皇后出来吗?”

  张彦便说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,眼下皇后确实已经在紫宸殿外。

  “皇后殿下是赤着脚来,她手中还拿着金吾卫刀,说是要见您。”

  天子一听这句,心中狠狠一跳。

  一旁太后却先一步开口。

  “堂堂国母,赤着脚、带着刀擅闯紫宸殿,成何体统?简直反了!!”

  她说着就要起身,谁知天子比她更快,直接疾步往外走去。

  紫宸殿外,值守内侍和轮值金吾卫都当在了门前,劝着手中带着刀要硬闯进去皇后。

  “殿下,您先把刀放下!”

  “殿下,面圣不能带刀,此事您也知晓!”

  “陛下眼下正在议事,您先放下刀!”

  这些人一边劝,一边想要靠近孟霜晚,结果刚往前走了几步,便被孟霜晚察觉。

  她紧紧攥住手中刀,挡在自己面前。

  “都让开,我要见陛下!”

  “殿下……”

  “我要见陛下——!”

  这边正僵持着,天子身影在殿门处出现。

  此时孟霜晚乌发凌乱,赤着脚上全是被青石砖划破伤口,双眸发红,眼中带泪,唇色苍白,面上是痛和恨。看上去和平日那个端庄贤良大恒皇后仿佛两个人。

  秦淮瑾见了她这样,心下不由地一疼。

  “梓童……”他唤了对方一声,下意识地想要靠近她,却被金吾卫拦住。

  “陛下,危险!”

  因为孟霜晚手中刀,金吾卫怕天子被误伤,因此都挡在了天子跟前。

  而孟霜晚在看见陛下出来后,原本有些发红双目似乎变得理智了些。

  “陛下……”她剧烈喘息几下,“云容死了,是不是?”

  秦淮瑾被她话问一滞,竟不知该不该回复。

  孟霜晚却再次逼问:“陛下,你告诉我,云容是不是死了?是不是?!”

  她这副模样看上去实在有些骇人。

  以至于秦淮瑾不忍心告诉她真相,只是哄了一句:“梓童,先把刀放下,有什么话慢慢说。”

  “慢慢说?”孟霜晚笑了一声,声音凄凉,“你们把云容折磨致死时候,怎么不想着慢慢说了?”

  “陛下,您答应过我,您说会留她们性命。”

  “是,朕答应过你……”

  “可是云容死了!”孟霜晚喊道,“她死了,死在了宫正局!她明明就快要出宫了,我连出宫礼都替她准备好了……”她声音变得低了起来,“云容喜欢漂亮衣服,我叫若月准备了好多给她,还替她备了件婚服,明明……明明就差几天了。”

  她说着猛地看向对方。

  “可你们害死了她!”

  “她只是个宫女,为什么不给她活路,为什么要害死她?!”

  “梓童,你听朕说……”

  “皇后,你发得什么疯!”秦淮瑾刚说了几个字,从殿内出来太后便厉声斥责孟霜晚,“你那个宫女是签了认罪书后畏罪自尽,怨不得人,怎么就成了被害死?”

  “你这样疯疯癫癫地在紫宸殿外,还拿刀对着天子,是要反了吗?!”

  太后身后,是一道跟着出来敏昭仪。

  孟霜晚一眼便瞧见了。

  她于是看向对方。

  “云容不是畏罪自尽,她根本什么都没做过!是宫正局人将她折磨致死,伪造了那份认罪书!”

  “她才二十多,全身血都流尽了,你们为什么要害死她!!”

  太后听了她这话只觉得荒谬,可敏昭仪却似乎被戳中了什么心事一般,整个人颤了颤,接着低头敛眉,不敢再对上皇后那双充斥着恨意双眸。

  可惜,她这副模样唯有死死盯着她孟霜晚瞧见了,旁人都没瞧见。

  以至于众人都认为眼下皇后似乎因着亲近宫女没了而发了疯。

  “堂堂皇后,疯癫至此。”太后看着她,“还戕害皇嗣,难当大任!”

  孟霜晚听了只觉得好笑。

  “我戕害皇嗣?哈哈哈——!”

  她看向被金吾卫拦在最前方天子。

  “这十年来,后宫哪个嫔妃孩子我不是视如己出?那些孩子都真心实意叫我一声‘娘娘’,与我亲近。我若要害,早便动手了,何至于等到今日,去害一个尚在腹中胎儿?!”

  “一份不知真假认罪书,便定了我罪。陛下,这就是您当初说,信任臣妾?”

  “梓童,不是这样。”

  “怎么不是?!”太后道,“那璎珞是你给敏昭仪,她因着栎苕棘而没了孩子,璎珞上又有栎苕棘,你宫女入了宫正局后受不了刑而写了认罪书,再畏罪自尽,这一切都是证据,你还想着诡辩不成?!”

  太后显然将自己对孟霜晚厌恶情绪带到了这件事内,再加上已经多年不曾管过后宫事,以至于她在一听见云容签了认罪书后便认定是皇后害了敏昭仪孩子。

  孟霜晚此时却不理会她,只是看着不远处天子。

  “臣妾眼下就在您面前,亲口告诉您,臣妾没做过,若月和云容也都是无辜。”

  “您若信臣妾,求您放了若月。”

  “梓童,这件事可以晚点再谈,你先放下刀,回去休息。”天子看见了她脚下伤口,和脖颈之处那道先前被刀刃划出血痕,便软下语调想要让她先回长安殿再说。

  可孟霜晚只是执拗地看着他。

  “您先前亲口答应臣妾,会留她们性命,现在云容没了,臣妾只剩若月了。”她说着又重复了遍方才话,“臣妾没做过任何害人事,您若是信臣妾,便放了若月回来,给臣妾留个念想……”

  “那贱婢眼下是关键人证,怎能轻易放了?”太后说着便朝金吾卫和一旁宫人喊了句,“皇后眼下发了疯,神志不清了,将她带回长安殿,无旨不得外出!”

  “你们敢!”孟霜晚猛地将手中刀拿起,“不要过来!”

  她双眼一直盯着对面天子。

  “陛下,我只问一句,你信不信我?”

  秦淮瑾一直不知该如何回复她。

  他知道皇后是想听他说一句“相信”,可他不能说。

  眼下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对方,对她十分不利,若是这时他说一句相信,届时查出来结果必定不能服众。

  “……梓童,你先放下刀。”最终,他还是只说了这么一句。

  孟霜晚听后忽地冷笑了一声。

  “原来这便是天子信任。”

  她说着将那把刀缓缓举起。

  “若月也要没了,臣妾活着也没意思了。”到了这时,她声音反而变得沉静下来,不似先前那般癫狂了,“做这大恒皇后太累了,十年了,臣妾当了十年贤后,到头来,被逼到这步田地……”

  “孟霜晚!”她笑了一声,叫了自己名字,接着道,“你真没用。”

  因为你软弱,你无能,你对这个男人信任。

  才害死了云容。

  若月会受苦,云容会没了,都是因为你。

  此时那把刀已经抵在了她脖颈之处,她看着天子,缓缓道:“臣妾把您当夫君,可臣妾如今才知道,您需要,不过是一个听话皇后罢了,至于那人是谁,根本不重要。”

  “嫁给你,太累了。”

  在她说这些话时,天子显然看出了她打算做什么,一直出言叫她冷静。

  可孟霜晚充耳不闻,她只是一句又一句地说出自己心中话,握着刀柄手一点点收紧。

  锋利刀刃再次在她脖颈处划出另一道血痕。

  连太后都被她这样举动惊住,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。

  旁人更是睁大了双眼看着她,金吾卫也不知能不能上前拦她,就怕他们刚一动,她便会割破自己喉咙。

  秦淮瑾眼睁睁看着那刀刃越来越近,心中急切万分,终于,在最后一刻,他似是想起什么,甚至来不及犹豫,便脱口而出。

  “皇后,自戕是大罪,你若死了,朕必定追责你母族!”

  他这一句十分灵验。

  话音刚落,孟霜晚整个人忽地一滞。

  秦淮瑾显然看出了她瞬间迟滞,因而便乘胜追击。

  “你若放下刀,朕就当没这回事,若不然,你孟氏一族全都逃不过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孟霜晚没想到,他会用孟氏作为威胁。

  也就是这时,先前失了理智她才终于回过神来。

  她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死了。

  否则她家人该多难过?

  可她真好痛啊……

  她想到云容被生生折磨致死,就觉感觉好似自己被剜心剥皮一样。

  “……云容,云容!”

  她口中喃喃念着云容名字,手中刀也慢慢滑落,最终“哐当”一声掉落在地。

  而眼见着她刀没了,那原本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宫人忙上前,将她整个人扶住。

  眼见孟霜晚没事,天子才长舒口气,接着又下了旨:“送皇后回长安殿静养,之后无旨不得出殿!”

  此时孟霜晚已经没了挣扎心思,她任由身边人扶着自己,慢慢离开了紫宸殿。

  在最后那刻,她忽地转头,看了眼还在原处站着天子。

  那眼神中已经没了任何情绪,只有一片虚无。

  直到皇后被送走,这场闹剧才落下帷幕。

  “陛下,皇后眼下这副模样,已然无法胜任国母职责,更不提她还害了嫔妃,她……”

  “母后!”罕见地,天子沉声打断了太后话,“皇后只是身子不适,且敏昭仪小产一事眼下还未查明,尚无定论。”

  太后见状便知他这是要维护皇后了。

  因而心中也不愿和对方硬着来,便放缓语调:“话虽如此,可眼下已经有认罪书了,陛下若要继续查,便叫人再审问若月便是。敏昭仪原是被害,她都愿让自己大宫女跟着一道入宫正局,如今刑罚用遍,在秀鸢那儿问不出什么,不过便放了她出来。”

  比起天子和太后,身为事件中心敏昭仪一直没说过话。

  她只是站在后面,看着皇后一言一行。

  在看见对方打算自戕时,她高兴得手都有些微颤。

  可没想到,陛下铁了心要维护皇后,竟不惜以孟氏相逼。

  眼下听得太后忽然提及她名字,她不由地头愈发低下,接着轻声开口道:“奴婢没关系,只要能查清真相,想来秀鸢也是原意再继续待在宫正局。”

  她这一句话显得公正不徇私,和方才孟霜晚以死相逼让天子放了自己宫女形成鲜明对比。

  太后瞧她便愈发顺眼。

  可天子却没作声。

  他只是沉着脸色,半晌后才开口说了句:“母后,此事朕让御前人去查。宫正局既问不出什么了,便将秀鸢和若月都放了。”

  太后闻言便道:“秀鸢便罢了,若月怎么能放?”

  “朕心意已决,母后不必再劝。”

  说完,他便转身回了紫宸殿,再不管身后人什么反应。

  太后看着他背影,显然有些不悦,但也没说什么。

  而敏昭仪则暗自攥紧指尖。

  心中想着,要将此事做得更滴水不漏些了,毕竟天子亲自让人查,和太后叫人查是不一样。

  不过她也很放心。

  宫正局那边都不是她叫人下手,自然与她无关。

  若真查下去,左不过是秦德妃倒霉。

  谁让她那样蠢,因为一个璎珞,和忽然高烧三皇子,便认定了皇后是凶手。

  这后宫之中,只有聪明人才有活下去资格。

  之后日子,孟霜晚彻底不再出门。

  她整日窝在寝殿之中。

  对什么都提不起感情。

  唯有面对被从宫正局放回若月,她才会有一丝情绪波动。

  比起先前,她更加不爱吃东西了。

  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。

  若月在宫正局受了大苦,回了长安殿后养了两个多月,才慢慢恢复。

  天子下旨查此事后,很快就查出了云容并非畏罪自尽,那封认罪书也不过是伪造。

  顺着线索,最终查到了秦德妃身上。

  原是她因着三皇子无端高烧,而认定是因着皇后送那串璎珞导致三皇子身子不好,便买通了宫正局人,让那些人伪造证据。

  但差查来查去,最终也只查到了这里。

  始终查不到,那璎珞究竟是不是真有问题。

  最终,天子选择了将此事压了下来。

  他以构陷皇后为由将秦德妃降位,同时又将三皇子交由太后抚养。

  然后让人不要再查。

  尽管整个六宫都知道了皇后送璎珞上有栎苕棘。

  可天子还是选择草草了结此事,最终侍御医改口说敏昭仪小产并非完全因着栎苕棘,便也不再追究。

  而与之相对。

  他没有废后,却下旨收回了皇后六宫权。

  交给了敏昭仪。

  孟霜晚就这样,从一国之后,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皇后。

  且被禁足在了长安殿中。

  时间一日日过去,天也慢慢冷了起来。

  若月养了两个多月恢复了七八成,便又回到了她身边伺候。

  往年一入冬,孟霜晚便会吩咐六尚局人备好送往六宫冬炭。可今岁,她不再管理六宫,还禁足在长安殿,这些事自然轮不到她管了。

  听得说敏昭仪早早便禀明了陛下六宫冬炭分配。

  可一直到过大雪过后,才有六尚局人送了些浮炭来。

  那是最劣等炭了,燃着便有浓烈黑烟冒出,就连尚食局做膳食时都不会用这种炭。

  可长安殿却没办法。

  因为如果不用,便彻底没炭火可用了。

  原本这些日子便已经越来越冷了。

  就这样,这些并不多浮炭,就这样凑活着用到了冬至。

  冬至和元正,为大恒两个最重要日子。

  冬至这日,陛下需亲临宣政殿受百官朝贺,再在麟德殿开宴,宴请朝臣。

  而后宫之中,皇后也需在清晖阁设宴,宴请六宫嫔妃和诸位外命妇。

  往年这样事都是皇后来做,可如今六宫权柄在敏昭仪手上,接见外命妇一事自然由她来了。

  孟霜晚没有去。

  她身子已经越来越不好,且身上还背着禁足一事,因而便留在长安殿中。

  外面天愈发冷了,黑夜之中甚至有点点飘雪落下,孟霜晚靠在架子床上,身边燎炉里是白日六尚局送来银丝炭。

  也不知为何,原本六尚局只送了那一次浮炭,便再没来过。

  若月还去六尚局要过,得到答复是眼下炭火吃紧,没有多余,让皇后将就将就,把她气了个够呛。

  这些日子,她都是日日算着怎么用才能熬过这个冬天。

  原本皇后长安殿是有地龙,换了往岁,早便用这些炭火点了地龙了。

  但眼下炭火不够,便只能能省则省。

  除了皇后寝殿内燎炉,其它地方一概不再燃炭,引得那些宫人们日日抱怨说冷。

  即便是如此,那先前送来浮炭也逐渐捉襟见肘,若月这两日正为此时着急。

  想着若不行明日再去一回六尚局,便是抢也要抢些新炭火回来才行。

  可谁知今日一早,六尚局人便送了许多银丝炭来,说是眼下炭火已经足够了,便赶着送来了。

  若月不疑有他,得了这上好银丝炭便点了起来。

  同时又去了尚食局拿吃。

  自从皇后被禁足以来,长安殿小厨房便逐渐废弃了。

  因为没有东西再送来了。

  那些宫人内侍也逐渐变得懒怠起来,都不愿意动了。

  每日三餐都只能若月自己去尚食局端回来。

  尽管皇后吃很少,可她还是往尚食局跑。

  可惜今天她没拿到什么,尚食局说,眼下都忙着为清晖阁内宴准备,没多余人手来做长安殿吃食。

  若月气得要死,可也没办法,只能自己在尚食局中找。

  找来找去只找到一些冷菜。

  回了长安殿后,果然皇后还是说没胃口。

  劝了好久,她才愿意吃了一点,接着便又说自己困了。

  “奴婢伺候您休息。”若月说着,便替对方将外衫除去,接着扶了她躺下,自己便去了外间吃那些剩下饭菜。

  她这些日子也是累极,长安殿旁宫人内侍都叫不动了,原本身为大宫女她事事都要亲力亲为,吃完饭后,便也逐渐感觉到困了。

  于是她将残羹冷炙稍稍收拾了下,便去了皇后床下铺了好被子入眠。

  寝殿外角落,堆了许多银丝炭。

  因着没人愿意动,若月为着方便,便将这些炭火全都放在了殿外角落处,这样她就不用绕很远路去库房了。

  夜愈发深了,主仆二人慢慢地都睡了过去。

  而另一边,冬至宫宴也到了散场时辰。

  敏昭仪早早便散了内宴,带着秀鸢往麟德殿去。

  在到了地方后,她入殿前低声问了秀鸢一句。

  “长安殿那边都安排好了吗?”

  秀鸢便回了句说“安排好了”。

  她敏昭仪这才点了点头。

  “今夜只要陛下去我那儿,待到长安殿火起来了,陛下再过去也来不及了。”

  秀鸢闻言便道:“娘娘,可历来冬至陛下都是宿在皇后殿中,您现在来找陛下,陛下能愿意去承欢殿吗?”

  敏昭仪却笑了笑:“用些法子便是了,不是什么难事。”

  她没说是,上一世这回冬至,陛下因着群臣敬酒喝了不少,最终人都有些飘忽,还是皇后亲自带了人才将陛下扶回长安殿。

  一个醉了人,又怎么会分得清眼前谁是谁呢?

  若非如此,她也不会选在冬至这也动手。

  今夜过后,六宫之中再无孟霜晚这个皇后。

  她上一世仇终于能报了。

  孟霜晚睡得并不安稳。

  自从云容没了后,她就很难睡得好了。

  好在还有个若月,因此每夜她入睡时都会让若月陪着她。

  原本她是想让若月和她一起睡。

  可若月说什么都不愿。

  因而便只能退一步,让对方在地上铺了床被子。

  可即便如此,她还是时常会被噩梦惊醒。

  只有醒来后看见若月才会稍稍安心。

  而这一夜,她并不是被梦魇所惊醒,而是被人摇醒。

  “殿下,殿下!”若月声音忽远忽近地传入她耳中,孟霜晚逐渐醒来。

  然后就闻到了烈火灼烧味道,又看见了殿外火红一片。

  因着这些日子吃东西很少,再加上刚醒来,导致她脑子有些混沌。

  “若月…这是怎么了?”

  若月面带急切,忙着道:“殿下,着火了,长安殿起火了!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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