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 第二十七章
若月睡眠浅,因而很快便发现了这殿外燃烧烈火，她醒来第一反应便是赶忙起身将皇后叫醒。
“殿下，外面着火了！”她急急道,“快些起来,我们出去！”
孟霜晚刚从梦中醒来，原还有些迷蒙思绪也因着若月这一句话而瞬间清醒。
她转过头看了眼,果见殿外一片火光,呛人黑烟一直往殿内钻。
但这时也没时间让她多想,她撑住了身子想要起来，却因进来进食不多而缺了几分力气。
若月见状心中焦急,忙伸手将她扶起，两人便往殿门去。
原是想打开殿门,谁知无论怎么推都无法推动。
若月于是又跑了几个窗子,发现也一样纹丝不动。
殿外浓烟愈发浓郁,刚一吸入便叫人剧烈咳嗽。
若月扶着皇后，另一只手则用力拍门。
“开门,外面有没有人！！”
“快开门！”
然而不管她怎么喊都没有动静，那些原本在长安殿内伺候宫人们仿佛失踪了一般，此时不知去了哪里。
眼见着黑烟越来越多，外面火势也越来越大,孟霜晚强撑着身子开口说了句：“若月，去、去把帘子扯下来，再……再沾了水,捂住口鼻。”
若月闻言来不及思考,忙应了声,接着将她在相对安全位置安置好后,便照着她说话,先是将遮挡帘子撤下，接着撕成两半，同时又用早已冷了茶水将其浸湿。
待两人都用湿布捂住口鼻后，若月便又开始用力拍起门来。
可她喊得声音都有些哑了，门也始终纹丝不动。
不只是那些宫人内侍，就连原本守在长安殿外那些金吾卫也仿佛消失了一般。
皇后长安殿就这样在大火中燃烧着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就在孟霜晚思绪开始变得有些涣散时候，原本只有大火燃烧声音殿外忽然响起脚步声，接着便是一男一女声音。
“烧了这么久了，怎么还是没烧到里面去？”这是一个宫娥声音，她刚说完便有一内侍接了句。
“哪有这么快？怎么也还要些时辰，眼下门窗都已经封死，里面人必然出不来，放心吧。”
她二人这话让原本想呼救若月愣住了，就连孟霜晚都怔了怔。
反应过来后，若月似乎意识到什么，不禁屏住呼吸。
而此时殿外人还在念叨着。
“你说这陛下也太狠心了，皇后好歹跟他十多年夫妻，他怎么能下这样旨，要活活烧死皇后。”
“这你还不清楚吗？先前皇后害了敏昭仪腹中皇嗣事整个六宫都知道了，若非因着孟大人和孟氏一族，陛下也不会草草将此事了结。可敏昭仪毕竟失了孩子，陛下不能废后，还要将皇后养在长安殿中，日子久了自然一想起心中便不舒坦。且这两月来，陛下从未来过长安殿，而敏昭仪又掌管六宫，眼下宫中最受宠便是敏昭仪了。这些日子你又不是没瞧见陛下待昭仪娘娘多好，虽说将六宫之权给昭仪是为了弥补她失了孩子，可终归是因着眼下宫中除了皇后，位份最高便是昭仪。我瞧着，陛下早便厌弃了皇后了，又一直找不出理由废了她，因而才下了这旨意。”
“你意思，陛下是在为敏昭仪铺路了？”
“嘘……”那宫女忙道，“这事你知道便是。若非如此，这长安殿为何今夜会空无一人，就连金吾卫都被调走了？”
“那，那我们现在怎么办，在这儿等着？”
“怎么能等着！”那宫娥道，“眼见得火势越来越大，在这里岂不是等死？还不如先离开，等烧更厉害了再过来。”
两人说着，便又离开了这里。
而殿内，孟霜晚和若月都听见了这话。
“殿下……”若月看着孟霜晚神情，试图开口安慰她，可又不知要如何说。
而孟霜晚只是靠着身后桌子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这两个月来，她整个人都变得有些迟钝了。
对外界感知缓慢了许多，尤其是天子从未来看过她一眼。
她原先还想过原因，后来慢慢就不想了。
他来不来又有什么用？
方才殿外那两人话孟霜晚听了个全程，可她已经没心思去分辨真假了。
因为她觉得太累了。
这火是怎么烧起来不重要。
总归今夜，她要葬身在此处了。
门窗都被封死，单凭她和若月，又如何出得去？
“若月，本宫对不住你。”她拿下那原本遮住口鼻湿布，看着眼前人，“本宫无能，先前护不住云容，眼下护不住你。好在，这回我和你一起去了，这样路上也有个伴。”
若月听得她这样说，急切道：“殿下，您千万不要放弃，还有希望！”
孟霜晚看着已经有一部分被烈火吞噬殿门，没说话。
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，原本近些日子吃便少，再加上那浓烟无孔不入，她越发变得迟钝起来。
可若月却并不放弃，她看了一眼皇后，咬了咬牙，起身便又去砸门窗。
许是命不该绝，半刻中后，那正熊熊燃烧一扇窗子因着烧了大半，变得焦黑松散起来，竟在若月不停地敲击动作下轰然倒下。
“殿下，有救了！”若月见状忙折返回去将孟霜晚扶起，“您先出去！”
此时窗子四周都是火，但好歹有一个地方可以出去了。
孟霜晚看着这窗口，眼神有些怔。
而若月见了便不住地催促她：“殿下，快些出去，您要活下去，否则老爷夫人还有老太太怎么受得了？”
这一句话将孟霜晚思绪拉回，她意识到自己不能死在这里。
无论如何，就算是陛下真要她命，她也应该努力活下去！
于是她不顾四周还在燃着火，双手撑在窗棂上便努力翻了过去。
好在这窗子并不高，她虽然吃力些，但在若月帮助下总归出来了。
而她出去后第一件事便是转过来要将若月拉出。
“若月，快出来！”
若月见状便也准备爬出。
可偏偏这么巧，这时，廊檐上一根木头在烈火灼烧之下忽地掉落下来，恰好将整个窗子出路挡住。
而因为这木头上烈火，同时又引燃了窗子四周火势，导致根本没法用手去触碰。
若月在那木头掉下来时候便缩了回去，没被砸到，可也整个人被堵在了里面再无法出来。
“殿下，您先走吧！”眼见一时出不去了，若月不愿皇后留在这里陪自己，如今四周都是火，一不当心又会被垮塌廊檐压住。
“若月，你等着，我去推门！”孟霜晚并不愿意自己先走。
可若月却叫住了她。
“殿下，别去了，现在门外面都是火，您去推门只会受伤。”
“你不能留在里面！”
“没事。”若月安慰她，“这寝殿眼看还能撑一会儿，您先逃，奴婢过会儿等这门烧再松一些便能从里面推倒出来了。”
她说着便有续了句。
“不管方才那两人说是不是真，这场火确实来蹊跷，您先往宫外逃吧！”
“九仙门冷宫西门墙角处，有一个不到半人高门洞，殿下您先从那儿出去。”
“那你呢？！”孟霜晚急切问道。
“奴婢很快就会出来了！”若月道，“从九仙门那儿出宫后，往前走半个时辰便是一个小巷子，届时奴婢出来了，便去那儿找您。”
“……不行。”孟霜晚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独自跑走，“寝殿快塌了，你不若和我一起，我们一道将这殿门推开。”
若月闻言正要说什么，便隐约见到远处似乎有人往这里走来，因而忙道：“殿下，来不及了，方才人回来了，您快走，奴婢一定会来找您！”
眼见皇后还是有些犹豫，她便道：“您若不走，奴婢现在就死在您跟前，这样您便不用顾及奴婢了！”
说着她将那茶壶砸碎，拿起碎片便要划破自己脖颈。
孟霜晚见状一惊。
“别！”她道，“我这就走！”
“你记得，一定要来找我！”
离开前最后一句，她还不忘交代若月来找她。
若月应了句后，又折返回去从妆奁台中取了不少首饰。
“您带着这些走！”
出了宫总要有这些才能傍身。
说着又往她身后看了看，接着道：
“往后面走，不要撞上方才人。”
孟霜晚便强撑着身子往寝殿后绕了出去。
整个长安殿今夜仿佛成了死殿一般，完全看不见人影，她一路走了出去，照着若月话，往九仙门方向走去。
为了不让人发现，她绕了很多路，她不知道是，在她走后不久，那扇殿门便彻底崩塌。
秦淮瑾今夜喝了许多酒。
以至于他都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麟德殿了。
迷蒙之中，他感觉自己独自在宫中走着，身边空无一人。
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，只是冥冥中是有什么指引着他。
就这样走了不知多久，他在一个地方停下来。
抬头一看，是皇后长安殿。
长安殿……
不知为何，他看到这三个字时，心中忽然有些紧缩。
他慢慢走了进去，还是一样没看见任何人。
一直走到了殿中院落，他才又停了下来。
郁郁葱葱树下，一张美人榻静静放着，而皇后正躺在上面小憩。
秦淮瑾见状便走了过去，刚到跟前，还未开口便见对方睁开了眼。
“陛下。”皇后见是他，坐起身后便唇边带笑地换了他一句，“陛下怎么这时候来了，不是说正再紫宸殿议政吗？”
“朕想你了，便过来瞧瞧。”脱口而出是再自然不过话，仿佛已经说过千万回。
皇后闻言唇边笑意愈发浓了，那双眼眸也变得流光溢彩起来，灵动极了。
“陛下总是说这些话消遣臣妾。”
秦淮瑾便也温柔笑着回了句：“朕说都是实话，怎么是消遣？”
两人之间氛围十分轻松温馨，半晌后皇后才说了句：“陛下来正好，臣妾正要和您商议，过几日宫宴臣妾都安排好了，只是昨日听得说康宁侯夫人又有了身孕，三月有余，臣妾担心六尚局人伺候不好，想从陛下御前借几个人。”
秦淮瑾闻言笑了一声。
“又从朕跟前借人？这两个月你都借了几回了，怎么御前人就这样好，你总是惦记着？”
听得他这话，皇后也不觉得不好意思，反而振振有词地道：“陛下和臣妾本是夫妻，跟自己夫君借人，怎么不好意思？还是说陛下嫌臣妾麻烦，不愿答应了？若是不愿便罢了，就当臣妾没提过。”
“好好好，你有理，朕说不过你。”明知她最后那句是故意说给自己听，秦淮瑾也丝毫不感到恼怒，反而顺着她，“要什么人你回头跟张彦说一句，叫他挑好了便是。”
皇后便显得很高兴。
这时，她似是想起什么，又说了句：“还有一事要告知陛下。”
“何事？”
“杜才人今早在冷宫喝了鸩酒，眼下人殁了。”
乍一听得杜才人这三个字，秦淮瑾有些微愣，似乎没想到对方是谁。
皇后见状便解释了句。
“两年前采选时，杜才人和乔采女还有当时还是选侍周充仪一道入宫，三月前杜才人因着害了三皇子被废位入冷宫，宫正局查明真相，太后知晓后，便下了懿旨，赐杜才人鸩酒一杯。”
“陛下日理万机，竟连这都不记得了。”
皇后调侃了句。
而秦淮瑾听了后，忽然有些恍惚。
杜才人……
他分明应该是没印象，可为什么，当听得杜才人三字时，他脑中想到竟是敏昭仪。
这两人是同样脸。
这是怎么回事？
“陛下，陛下？”皇后声音让他回过神，“您怎么了？”
秦淮瑾顿了顿，几息后道：“没事。”
若是往常，皇后听得他这话定要追问，可今日也不知怎，她闻言只是点点头，接着话题岔到了另一件事上。
“康宁侯夫人大女儿眼下也已经八岁了，听得说很是聪慧，两年前臣妾曾见过她一面，瞧着玉雪可爱，好看极了。”
秦淮瑾闻言，方才心中奇怪感觉一下便散去了，他侧过头，看着对方面上神情。
“这些日子不是在调理身子吗，等你调理好了，我们自己生一个，也免得你日日歆羡旁人孩子。”
“朕觉得，我们孩子，定是最讨喜可爱。”
皇后听了这话，先是一怔，接着颊边迅速飞红，微微低下头。
“还早着呢，尚药局人说了，没这么快。”
眼见她这副娇羞模样，秦淮瑾心中悦然，伸手便要将她揽入怀中。
可指尖刚触碰到她瞬间，对方肩膀处便忽地成了灰烬，被风一吹便消散了。
秦淮瑾见状整个人一惊。
可当他抬头时，却看见对方还好好地坐在美人榻上。
他便以为方才是自己错觉，于是再次伸手。
但和方才一样，他刚触碰到对方，对方便如灰烬散尽。
怎么回事？！
秦淮瑾再次看向对方时，皇后脸上原本娇羞神情散去，变得怨憎而冰冷。
“陛下，陛下……”她开口，声音听上去哀伤悲戚，“您好狠心，为什么要烧死臣妾，为什么……？！”
“梓童……”
“您好狠心啊……陛下！”
她声音变得越来越飘忽。
“我恨你，生生世世——！”
忽地，她整个人碎成了灰烬，彻底消散在空气之中。
秦淮瑾见了这一幕，整个人惊住了，他在对方消散瞬间便猛地往前，口中和还喊着。
“梓童。”
“梓童——！”
随着这一声呼喊，他整个人从床榻之上猛然坐起。
四周一边安静，唯有外间微弱烛火在若隐若现地跃动着。
秦淮瑾缓了很久。
他感觉自己头痛欲裂。
半晌后，才慢慢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承欢殿。
可身边空无一人，原本应当睡在身边敏昭仪并不在，也不知去了哪儿。
揉了揉额间，梦中一切都显得很真实，以至于秦淮瑾有些分不清究竟是不是梦。
这不是他第一次梦到皇后。
自从上回云容死了后，他下旨将皇后禁足，便再没去过长安殿。
敏昭仪曾问过他为何不去，他并没有回答。
只要他自己心中清楚。
他不去并非是厌倦了皇后，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。
两个月前皇后离开前最后那个眼神仿佛烙印一般深深刻在他脑中。
让他每每起了去长安殿看看心思，便会又变得退缩起来。
因为他不知道，皇后会不会愿意见他，见了他后又会是怎样反应。
他很怕，原本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人，会彻底对他失望。
所以他选择了逃避。
选择了不去长安殿。
可方才梦让他心中泛起奇怪情绪。
那梦里皇后，是他从未见过。
那样鲜活灵动，眼中仿佛有满天星辰，熠熠生辉。
不知怎，他忽然有种感觉，也许这才是真正皇后。
那样让人心动。
于是他做了决定。
他现在就要去长安殿。
他要看看，那到底是不是梦。
可他刚起身，还没未来得及叫人入殿伺候更衣，原本紧闭殿门便被忽地推开。
接着方才不知去了哪儿敏昭仪和张彦匆匆入内。
“陛下！”敏昭仪到了他跟前，甚至都来不及行礼，便忙着道，“长安殿走水了，眼下已经烧了大半！”
秦淮瑾闻言霍然起身。
“什么？皇后呢？！”
一旁张彦忙着回了句。
“皇后殿下还在殿内，知道太晚了，只怕眼下……凶多吉少。”
他这话说完，半晌没听见天子声音，奇怪之下，张彦不由地小心抬头看了眼，结果就看见陛下似乎有些发懵了。
尤其是那双鹰眼，此刻失去了神采。
秦淮瑾在听了张彦话后，耳边忽然浮现梦中那句。
【您，为什么要烧死臣妾，为什么……？！】
【我恨你，生生世世——！】
那样浓烈恨意，犹如实质。
秦淮瑾感觉自己心口越来越闷，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，喉头先是发苦，而后有一股腥甜涌上，接着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，猛然张口，呕出一滩鲜血来。
“陛下！”“陛下您怎么了？！”
敏昭仪和张彦声音同时响起，显然都因着这突然变故而惊住了。
而秦淮瑾整个人似乎支撑不住一般，轰然往床榻上倒去。
脑中，凌乱而细碎记忆仿佛潮水一般涌入，撕扯版疼痛让他整个人面色愈发苍白，那多出来记忆一点点重合起来。
慢慢覆盖了他原本记忆。
【陛下，您看臣妾穿这身好看吗？】
【陛下，明日臣妾想吃荔枝冻，您叫尚食局给臣妾做好不好？】
【陛下，侍御医说臣妾身子调理差不多了，我们可以有自己孩子了！】
【陛下。】【陛下……】【陛下！】
这些声音和场景一幕幕浮现，秦淮瑾撑在床头，另一只手揪紧自己散在肩上黑发，剧烈喘息着。
而他这副模样吓坏了跟前人。
张彦看了一会儿后，便要忙着去叫人。
结果刚走了两步，便听得陛下沙哑声音响起。
“站住。”他沉沉喘息着，接着撑着身子起身。
而一旁敏昭仪见了忙上前。
“陛下，您还好……”
她刚说了几个字，便猛然噤声。
因为陛下在听得她声音后，便转而看向她，可那眼中没有平日柔意，反而一片漆黑，而眼底深处，是无尽寒意。
“……”敏昭仪被他这眼神吓得往后退了一步。
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僵住了，陛下看着她，仿佛一头游走在黑夜森林之中猛虎，随时会扑上来咬断她喉咙，将她撕碎一般。
就在敏昭仪越来越害怕时，天子却忽然收回了视线。
“去长安殿！”他说完这句，便径直越过敏昭仪往外走去，再没看过她一眼。
长安殿。
此时烈火已经愈演愈烈，大半个寝殿已经被烧毁，若月半边身子被火烧血肉模糊，可她生生忍着疼痛，往地上那个已经烧面目全非尸体手戴上一个碧玉镯子。
尽管已经分不清面目，可从尸体身上衣物碎片还是能分辨出，这是皇后日常所穿，而那个镯子也是皇后以往常戴一个。
若月完成这一切后，便走自己挪到了靠外地方坐着。
一直等到听见了杂乱脚步声响起，透过已经塌陷半边寝殿，她隐约见着是金吾卫人来了。
于是她猛地起身，往还剩墙面上狠狠一撞。
瞬间，额间血流不止，她整个人也变得头晕眼花起来。
“救……命……”
她微弱着声音喊了一声。
也不知金吾卫有没有听见。
总之，不知过了多久，她听见了一道熟悉声音在嘶吼着。
“孟霜晚——！”
这是陛下声音。
听上去似乎很悲痛。
若月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笑。
真好啊，陛下终于又在乎皇后了。
虽然已经来不及了。
但……
他这下应该知道什么是悔不当初了吧？
被金吾卫救出去时候，若月整个人还昏昏沉沉。
她躺在冰冷地上，看着那个平日威严矜贵陛下被金吾卫死死拦住。
他看着熊熊燃烧殿宇，冷峻面容上是癫狂神情。
陛下想进去。
若月知道。
可来不及了呀。
她留下来就是为了这一刻。
她要让陛下知道，一切都来不及了。
于是她撑着身子，慢慢地站了起来。
“陛下。”她喊了一声，可陛下恍若未闻，她于是又道，“殿下她在里面，您快去救她吧。”
她这话让原本癫狂天子愈发疯了。
“都滚开啊——！”他吼着，想要让身前拦住他金吾卫都滚，可那些人却死死拦住了他。
若月于是又喊了声，带着泪。
“陛下，求您救救皇后吧，她还在里面啊！”
“皇后，皇后！”
“朕皇后还在里面！你们去救她，让朕进去——！”
可他挣脱不了金吾卫。
那些人告诉他。
“陛下，眼下火势尚未平复，您不能进去！”
他赤红了双目。
“孟霜晚，孟霜晚——！！！”
没人回应他，唯有呼啸冷风，和熊熊燃烧着烈火。
最终，在火势渐收时候，金吾卫救出了那一具已经烧得焦黑尸体。
尸体身上衣衫全都烧毁了，只有分辨不清哪里是手腕地方，一抹碧绿色彩格外耀眼。
在看见这尸体瞬间，天子便滞住了。
若月却第一时间扑了上去。
“殿下！”她大声喊着，眼中带泪，悲戚无比，“殿下——！！”
她用自己行动告诉在场所有人。
这就是皇后。
皇后死在了这场大火之中。
可她没能等到想象之中，天子悲鸣。
她于是抬头看了眼。
却看见了天子苍白如纸面色。
他一改方才激动和嘶吼。
一双眼死死盯着这个尸体，看上去没有任何神情，可眼底却逐渐浮现出害怕和抵触。
他唇在颤抖着，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，却始终说不出来。
他看上去身子是僵硬，仿佛冷极。
但很快，他便似乎失去了所有支撑，猛然往下倒去。
“陛下——！”
金吾卫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。
可他却再也无法靠自己力量站稳。
他双眼，仿佛要溢出血泪。
若月却在这时收回了视线。
她低下头，看着地上这具尸体。
慢慢地，勾唇笑了。
殿下，您知道吗？
陛下他疯了。
真好。
而此时，九仙门外小巷中，一道人影在浓黑如墨夜色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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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殿下，外面着火了！”她急急道,“快些起来,我们出去！”
孟霜晚刚从梦中醒来，原还有些迷蒙思绪也因着若月这一句话而瞬间清醒。
她转过头看了眼,果见殿外一片火光,呛人黑烟一直往殿内钻。
但这时也没时间让她多想,她撑住了身子想要起来，却因进来进食不多而缺了几分力气。
若月见状心中焦急,忙伸手将她扶起，两人便往殿门去。
原是想打开殿门,谁知无论怎么推都无法推动。
若月于是又跑了几个窗子,发现也一样纹丝不动。
殿外浓烟愈发浓郁,刚一吸入便叫人剧烈咳嗽。
若月扶着皇后，另一只手则用力拍门。
“开门,外面有没有人！！”
“快开门！”
然而不管她怎么喊都没有动静，那些原本在长安殿内伺候宫人们仿佛失踪了一般，此时不知去了哪里。
眼见着黑烟越来越多，外面火势也越来越大,孟霜晚强撑着身子开口说了句：“若月，去、去把帘子扯下来，再……再沾了水,捂住口鼻。”
若月闻言来不及思考,忙应了声,接着将她在相对安全位置安置好后,便照着她说话,先是将遮挡帘子撤下，接着撕成两半，同时又用早已冷了茶水将其浸湿。
待两人都用湿布捂住口鼻后，若月便又开始用力拍起门来。
可她喊得声音都有些哑了，门也始终纹丝不动。
不只是那些宫人内侍，就连原本守在长安殿外那些金吾卫也仿佛消失了一般。
皇后长安殿就这样在大火中燃烧着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就在孟霜晚思绪开始变得有些涣散时候，原本只有大火燃烧声音殿外忽然响起脚步声，接着便是一男一女声音。
“烧了这么久了，怎么还是没烧到里面去？”这是一个宫娥声音，她刚说完便有一内侍接了句。
“哪有这么快？怎么也还要些时辰，眼下门窗都已经封死，里面人必然出不来，放心吧。”
她二人这话让原本想呼救若月愣住了，就连孟霜晚都怔了怔。
反应过来后，若月似乎意识到什么，不禁屏住呼吸。
而此时殿外人还在念叨着。
“你说这陛下也太狠心了，皇后好歹跟他十多年夫妻，他怎么能下这样旨，要活活烧死皇后。”
“这你还不清楚吗？先前皇后害了敏昭仪腹中皇嗣事整个六宫都知道了，若非因着孟大人和孟氏一族，陛下也不会草草将此事了结。可敏昭仪毕竟失了孩子，陛下不能废后，还要将皇后养在长安殿中，日子久了自然一想起心中便不舒坦。且这两月来，陛下从未来过长安殿，而敏昭仪又掌管六宫，眼下宫中最受宠便是敏昭仪了。这些日子你又不是没瞧见陛下待昭仪娘娘多好，虽说将六宫之权给昭仪是为了弥补她失了孩子，可终归是因着眼下宫中除了皇后，位份最高便是昭仪。我瞧着，陛下早便厌弃了皇后了，又一直找不出理由废了她，因而才下了这旨意。”
“你意思，陛下是在为敏昭仪铺路了？”
“嘘……”那宫女忙道，“这事你知道便是。若非如此，这长安殿为何今夜会空无一人，就连金吾卫都被调走了？”
“那，那我们现在怎么办，在这儿等着？”
“怎么能等着！”那宫娥道，“眼见得火势越来越大，在这里岂不是等死？还不如先离开，等烧更厉害了再过来。”
两人说着，便又离开了这里。
而殿内，孟霜晚和若月都听见了这话。
“殿下……”若月看着孟霜晚神情，试图开口安慰她，可又不知要如何说。
而孟霜晚只是靠着身后桌子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这两个月来，她整个人都变得有些迟钝了。
对外界感知缓慢了许多，尤其是天子从未来看过她一眼。
她原先还想过原因，后来慢慢就不想了。
他来不来又有什么用？
方才殿外那两人话孟霜晚听了个全程，可她已经没心思去分辨真假了。
因为她觉得太累了。
这火是怎么烧起来不重要。
总归今夜，她要葬身在此处了。
门窗都被封死，单凭她和若月，又如何出得去？
“若月，本宫对不住你。”她拿下那原本遮住口鼻湿布，看着眼前人，“本宫无能，先前护不住云容，眼下护不住你。好在，这回我和你一起去了，这样路上也有个伴。”
若月听得她这样说，急切道：“殿下，您千万不要放弃，还有希望！”
孟霜晚看着已经有一部分被烈火吞噬殿门，没说话。
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，原本近些日子吃便少，再加上那浓烟无孔不入，她越发变得迟钝起来。
可若月却并不放弃，她看了一眼皇后，咬了咬牙，起身便又去砸门窗。
许是命不该绝，半刻中后，那正熊熊燃烧一扇窗子因着烧了大半，变得焦黑松散起来，竟在若月不停地敲击动作下轰然倒下。
“殿下，有救了！”若月见状忙折返回去将孟霜晚扶起，“您先出去！”
此时窗子四周都是火，但好歹有一个地方可以出去了。
孟霜晚看着这窗口，眼神有些怔。
而若月见了便不住地催促她：“殿下，快些出去，您要活下去，否则老爷夫人还有老太太怎么受得了？”
这一句话将孟霜晚思绪拉回，她意识到自己不能死在这里。
无论如何，就算是陛下真要她命，她也应该努力活下去！
于是她不顾四周还在燃着火，双手撑在窗棂上便努力翻了过去。
好在这窗子并不高，她虽然吃力些，但在若月帮助下总归出来了。
而她出去后第一件事便是转过来要将若月拉出。
“若月，快出来！”
若月见状便也准备爬出。
可偏偏这么巧，这时，廊檐上一根木头在烈火灼烧之下忽地掉落下来，恰好将整个窗子出路挡住。
而因为这木头上烈火，同时又引燃了窗子四周火势，导致根本没法用手去触碰。
若月在那木头掉下来时候便缩了回去，没被砸到，可也整个人被堵在了里面再无法出来。
“殿下，您先走吧！”眼见一时出不去了，若月不愿皇后留在这里陪自己，如今四周都是火，一不当心又会被垮塌廊檐压住。
“若月，你等着，我去推门！”孟霜晚并不愿意自己先走。
可若月却叫住了她。
“殿下，别去了，现在门外面都是火，您去推门只会受伤。”
“你不能留在里面！”
“没事。”若月安慰她，“这寝殿眼看还能撑一会儿，您先逃，奴婢过会儿等这门烧再松一些便能从里面推倒出来了。”
她说着便有续了句。
“不管方才那两人说是不是真，这场火确实来蹊跷，您先往宫外逃吧！”
“九仙门冷宫西门墙角处，有一个不到半人高门洞，殿下您先从那儿出去。”
“那你呢？！”孟霜晚急切问道。
“奴婢很快就会出来了！”若月道，“从九仙门那儿出宫后，往前走半个时辰便是一个小巷子，届时奴婢出来了，便去那儿找您。”
“……不行。”孟霜晚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独自跑走，“寝殿快塌了，你不若和我一起，我们一道将这殿门推开。”
若月闻言正要说什么，便隐约见到远处似乎有人往这里走来，因而忙道：“殿下，来不及了，方才人回来了，您快走，奴婢一定会来找您！”
眼见皇后还是有些犹豫，她便道：“您若不走，奴婢现在就死在您跟前，这样您便不用顾及奴婢了！”
说着她将那茶壶砸碎，拿起碎片便要划破自己脖颈。
孟霜晚见状一惊。
“别！”她道，“我这就走！”
“你记得，一定要来找我！”
离开前最后一句，她还不忘交代若月来找她。
若月应了句后，又折返回去从妆奁台中取了不少首饰。
“您带着这些走！”
出了宫总要有这些才能傍身。
说着又往她身后看了看，接着道：
“往后面走，不要撞上方才人。”
孟霜晚便强撑着身子往寝殿后绕了出去。
整个长安殿今夜仿佛成了死殿一般，完全看不见人影，她一路走了出去，照着若月话，往九仙门方向走去。
为了不让人发现，她绕了很多路，她不知道是，在她走后不久，那扇殿门便彻底崩塌。
秦淮瑾今夜喝了许多酒。
以至于他都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麟德殿了。
迷蒙之中，他感觉自己独自在宫中走着，身边空无一人。
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，只是冥冥中是有什么指引着他。
就这样走了不知多久，他在一个地方停下来。
抬头一看，是皇后长安殿。
长安殿……
不知为何，他看到这三个字时，心中忽然有些紧缩。
他慢慢走了进去，还是一样没看见任何人。
一直走到了殿中院落，他才又停了下来。
郁郁葱葱树下，一张美人榻静静放着，而皇后正躺在上面小憩。
秦淮瑾见状便走了过去，刚到跟前，还未开口便见对方睁开了眼。
“陛下。”皇后见是他，坐起身后便唇边带笑地换了他一句，“陛下怎么这时候来了，不是说正再紫宸殿议政吗？”
“朕想你了，便过来瞧瞧。”脱口而出是再自然不过话，仿佛已经说过千万回。
皇后闻言唇边笑意愈发浓了，那双眼眸也变得流光溢彩起来，灵动极了。
“陛下总是说这些话消遣臣妾。”
秦淮瑾便也温柔笑着回了句：“朕说都是实话，怎么是消遣？”
两人之间氛围十分轻松温馨，半晌后皇后才说了句：“陛下来正好，臣妾正要和您商议，过几日宫宴臣妾都安排好了，只是昨日听得说康宁侯夫人又有了身孕，三月有余，臣妾担心六尚局人伺候不好，想从陛下御前借几个人。”
秦淮瑾闻言笑了一声。
“又从朕跟前借人？这两个月你都借了几回了，怎么御前人就这样好，你总是惦记着？”
听得他这话，皇后也不觉得不好意思，反而振振有词地道：“陛下和臣妾本是夫妻，跟自己夫君借人，怎么不好意思？还是说陛下嫌臣妾麻烦，不愿答应了？若是不愿便罢了，就当臣妾没提过。”
“好好好，你有理，朕说不过你。”明知她最后那句是故意说给自己听，秦淮瑾也丝毫不感到恼怒，反而顺着她，“要什么人你回头跟张彦说一句，叫他挑好了便是。”
皇后便显得很高兴。
这时，她似是想起什么，又说了句：“还有一事要告知陛下。”
“何事？”
“杜才人今早在冷宫喝了鸩酒，眼下人殁了。”
乍一听得杜才人这三个字，秦淮瑾有些微愣，似乎没想到对方是谁。
皇后见状便解释了句。
“两年前采选时，杜才人和乔采女还有当时还是选侍周充仪一道入宫，三月前杜才人因着害了三皇子被废位入冷宫，宫正局查明真相，太后知晓后，便下了懿旨，赐杜才人鸩酒一杯。”
“陛下日理万机，竟连这都不记得了。”
皇后调侃了句。
而秦淮瑾听了后，忽然有些恍惚。
杜才人……
他分明应该是没印象，可为什么，当听得杜才人三字时，他脑中想到竟是敏昭仪。
这两人是同样脸。
这是怎么回事？
“陛下，陛下？”皇后声音让他回过神，“您怎么了？”
秦淮瑾顿了顿，几息后道：“没事。”
若是往常，皇后听得他这话定要追问，可今日也不知怎，她闻言只是点点头，接着话题岔到了另一件事上。
“康宁侯夫人大女儿眼下也已经八岁了，听得说很是聪慧，两年前臣妾曾见过她一面，瞧着玉雪可爱，好看极了。”
秦淮瑾闻言，方才心中奇怪感觉一下便散去了，他侧过头，看着对方面上神情。
“这些日子不是在调理身子吗，等你调理好了，我们自己生一个，也免得你日日歆羡旁人孩子。”
“朕觉得，我们孩子，定是最讨喜可爱。”
皇后听了这话，先是一怔，接着颊边迅速飞红，微微低下头。
“还早着呢，尚药局人说了，没这么快。”
眼见她这副娇羞模样，秦淮瑾心中悦然，伸手便要将她揽入怀中。
可指尖刚触碰到她瞬间，对方肩膀处便忽地成了灰烬，被风一吹便消散了。
秦淮瑾见状整个人一惊。
可当他抬头时，却看见对方还好好地坐在美人榻上。
他便以为方才是自己错觉，于是再次伸手。
但和方才一样，他刚触碰到对方，对方便如灰烬散尽。
怎么回事？！
秦淮瑾再次看向对方时，皇后脸上原本娇羞神情散去，变得怨憎而冰冷。
“陛下，陛下……”她开口，声音听上去哀伤悲戚，“您好狠心，为什么要烧死臣妾，为什么……？！”
“梓童……”
“您好狠心啊……陛下！”
她声音变得越来越飘忽。
“我恨你，生生世世——！”
忽地，她整个人碎成了灰烬，彻底消散在空气之中。
秦淮瑾见了这一幕，整个人惊住了，他在对方消散瞬间便猛地往前，口中和还喊着。
“梓童。”
“梓童——！”
随着这一声呼喊，他整个人从床榻之上猛然坐起。
四周一边安静，唯有外间微弱烛火在若隐若现地跃动着。
秦淮瑾缓了很久。
他感觉自己头痛欲裂。
半晌后，才慢慢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承欢殿。
可身边空无一人，原本应当睡在身边敏昭仪并不在，也不知去了哪儿。
揉了揉额间，梦中一切都显得很真实，以至于秦淮瑾有些分不清究竟是不是梦。
这不是他第一次梦到皇后。
自从上回云容死了后，他下旨将皇后禁足，便再没去过长安殿。
敏昭仪曾问过他为何不去，他并没有回答。
只要他自己心中清楚。
他不去并非是厌倦了皇后，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。
两个月前皇后离开前最后那个眼神仿佛烙印一般深深刻在他脑中。
让他每每起了去长安殿看看心思，便会又变得退缩起来。
因为他不知道，皇后会不会愿意见他，见了他后又会是怎样反应。
他很怕，原本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人，会彻底对他失望。
所以他选择了逃避。
选择了不去长安殿。
可方才梦让他心中泛起奇怪情绪。
那梦里皇后，是他从未见过。
那样鲜活灵动，眼中仿佛有满天星辰，熠熠生辉。
不知怎，他忽然有种感觉，也许这才是真正皇后。
那样让人心动。
于是他做了决定。
他现在就要去长安殿。
他要看看，那到底是不是梦。
可他刚起身，还没未来得及叫人入殿伺候更衣，原本紧闭殿门便被忽地推开。
接着方才不知去了哪儿敏昭仪和张彦匆匆入内。
“陛下！”敏昭仪到了他跟前，甚至都来不及行礼，便忙着道，“长安殿走水了，眼下已经烧了大半！”
秦淮瑾闻言霍然起身。
“什么？皇后呢？！”
一旁张彦忙着回了句。
“皇后殿下还在殿内，知道太晚了，只怕眼下……凶多吉少。”
他这话说完，半晌没听见天子声音，奇怪之下，张彦不由地小心抬头看了眼，结果就看见陛下似乎有些发懵了。
尤其是那双鹰眼，此刻失去了神采。
秦淮瑾在听了张彦话后，耳边忽然浮现梦中那句。
【您，为什么要烧死臣妾，为什么……？！】
【我恨你，生生世世——！】
那样浓烈恨意，犹如实质。
秦淮瑾感觉自己心口越来越闷，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，喉头先是发苦，而后有一股腥甜涌上，接着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，猛然张口，呕出一滩鲜血来。
“陛下！”“陛下您怎么了？！”
敏昭仪和张彦声音同时响起，显然都因着这突然变故而惊住了。
而秦淮瑾整个人似乎支撑不住一般，轰然往床榻上倒去。
脑中，凌乱而细碎记忆仿佛潮水一般涌入，撕扯版疼痛让他整个人面色愈发苍白，那多出来记忆一点点重合起来。
慢慢覆盖了他原本记忆。
【陛下，您看臣妾穿这身好看吗？】
【陛下，明日臣妾想吃荔枝冻，您叫尚食局给臣妾做好不好？】
【陛下，侍御医说臣妾身子调理差不多了，我们可以有自己孩子了！】
【陛下。】【陛下……】【陛下！】
这些声音和场景一幕幕浮现，秦淮瑾撑在床头，另一只手揪紧自己散在肩上黑发，剧烈喘息着。
而他这副模样吓坏了跟前人。
张彦看了一会儿后，便要忙着去叫人。
结果刚走了两步，便听得陛下沙哑声音响起。
“站住。”他沉沉喘息着，接着撑着身子起身。
而一旁敏昭仪见了忙上前。
“陛下，您还好……”
她刚说了几个字，便猛然噤声。
因为陛下在听得她声音后，便转而看向她，可那眼中没有平日柔意，反而一片漆黑，而眼底深处，是无尽寒意。
“……”敏昭仪被他这眼神吓得往后退了一步。
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僵住了，陛下看着她，仿佛一头游走在黑夜森林之中猛虎，随时会扑上来咬断她喉咙，将她撕碎一般。
就在敏昭仪越来越害怕时，天子却忽然收回了视线。
“去长安殿！”他说完这句，便径直越过敏昭仪往外走去，再没看过她一眼。
长安殿。
此时烈火已经愈演愈烈，大半个寝殿已经被烧毁，若月半边身子被火烧血肉模糊，可她生生忍着疼痛，往地上那个已经烧面目全非尸体手戴上一个碧玉镯子。
尽管已经分不清面目，可从尸体身上衣物碎片还是能分辨出，这是皇后日常所穿，而那个镯子也是皇后以往常戴一个。
若月完成这一切后，便走自己挪到了靠外地方坐着。
一直等到听见了杂乱脚步声响起，透过已经塌陷半边寝殿，她隐约见着是金吾卫人来了。
于是她猛地起身，往还剩墙面上狠狠一撞。
瞬间，额间血流不止，她整个人也变得头晕眼花起来。
“救……命……”
她微弱着声音喊了一声。
也不知金吾卫有没有听见。
总之，不知过了多久，她听见了一道熟悉声音在嘶吼着。
“孟霜晚——！”
这是陛下声音。
听上去似乎很悲痛。
若月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笑。
真好啊，陛下终于又在乎皇后了。
虽然已经来不及了。
但……
他这下应该知道什么是悔不当初了吧？
被金吾卫救出去时候，若月整个人还昏昏沉沉。
她躺在冰冷地上，看着那个平日威严矜贵陛下被金吾卫死死拦住。
他看着熊熊燃烧殿宇，冷峻面容上是癫狂神情。
陛下想进去。
若月知道。
可来不及了呀。
她留下来就是为了这一刻。
她要让陛下知道，一切都来不及了。
于是她撑着身子，慢慢地站了起来。
“陛下。”她喊了一声，可陛下恍若未闻，她于是又道，“殿下她在里面，您快去救她吧。”
她这话让原本癫狂天子愈发疯了。
“都滚开啊——！”他吼着，想要让身前拦住他金吾卫都滚，可那些人却死死拦住了他。
若月于是又喊了声，带着泪。
“陛下，求您救救皇后吧，她还在里面啊！”
“皇后，皇后！”
“朕皇后还在里面！你们去救她，让朕进去——！”
可他挣脱不了金吾卫。
那些人告诉他。
“陛下，眼下火势尚未平复，您不能进去！”
他赤红了双目。
“孟霜晚，孟霜晚——！！！”
没人回应他，唯有呼啸冷风，和熊熊燃烧着烈火。
最终，在火势渐收时候，金吾卫救出了那一具已经烧得焦黑尸体。
尸体身上衣衫全都烧毁了，只有分辨不清哪里是手腕地方，一抹碧绿色彩格外耀眼。
在看见这尸体瞬间，天子便滞住了。
若月却第一时间扑了上去。
“殿下！”她大声喊着，眼中带泪，悲戚无比，“殿下——！！”
她用自己行动告诉在场所有人。
这就是皇后。
皇后死在了这场大火之中。
可她没能等到想象之中，天子悲鸣。
她于是抬头看了眼。
却看见了天子苍白如纸面色。
他一改方才激动和嘶吼。
一双眼死死盯着这个尸体，看上去没有任何神情，可眼底却逐渐浮现出害怕和抵触。
他唇在颤抖着，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，却始终说不出来。
他看上去身子是僵硬，仿佛冷极。
但很快，他便似乎失去了所有支撑，猛然往下倒去。
“陛下——！”
金吾卫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。
可他却再也无法靠自己力量站稳。
他双眼，仿佛要溢出血泪。
若月却在这时收回了视线。
她低下头，看着地上这具尸体。
慢慢地，勾唇笑了。
殿下，您知道吗？
陛下他疯了。
真好。
而此时，九仙门外小巷中，一道人影在浓黑如墨夜色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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