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章 第四十五章
最终,魏王听了阿月建议，在派人加急往京城送信同时，让卫三带了他手令赶回渭宁，调集一部分亲卫来南阳城。
在他消息送回皇城时,宫中天子先接到是先前云沧别驾上奏折子。
在知道云沧城出现怪症后,天子先是召集朝臣告知此事,接着下旨调太医署和尚药局中人赶往云沧城。
因着云沧别驾上奏之时,城中情况还没到不可收拾地步,故而折子中也只是提了云沧城中有些人忽然性情大变,查不出原因。
这样情况说急也不算太急。
但确实也不足以到让帝王是十分上心地步。
大恒这么多年,各地都爆发过怪症或疫症,但最终都被控制住了。
而这回云沧城上书所奏报情况,和以往想比,确实不算什么。
云沧毕竟是小城，查不出原因倒也正常。而太医署和尚药局算是整个大恒名医,只要派出去了,想必很快就能查出结果来。
将旨意下发后,天子紫宸殿内继续理政。
当张彦来回话说若月去了承欢殿，才出来后，天子头也没抬，继续看着手中折子，半晌才语气平淡地说了句。
“过会让尚药局人去趟承欢殿,不要让她死了。”
张彦明白陛下意思。
便恭敬应诺。
眼下宫中唯一能随意出入承欢殿,也只有若月姑娘了。
这是陛下亲自下旨。
无召谁也不能靠近承欢殿,但若月除外。
只要她愿意,她可以随时去。
而每回她从承欢殿离开后,那殿中已经瞎了双眼敏昭仪都会发疯,然后疯了一般地自残，一副一心求死模样。
张彦其实也不是很明白，为何回回陛下都会叫尚药局人去替敏昭仪医治。
因为跟在陛下身边，他自然看得出如今陛下对敏昭仪已经厌恶至极。
否则先前也不会让人将敏昭仪双眼给……
但这样情况下，陛下还是坚持留着对方命，且在敏昭仪命在旦夕时，不惜用最好药将她救回。
想到这儿，张彦便有些不解。
但这也不是他能多问。
而因着每次敏昭仪发疯，都是在若月去了承欢殿后。没人知道若月究竟在殿中做了什么，陛下也从不深究，只是一直保着敏昭仪性命罢了。
正想着，便见有宫人来通禀，说太后身边宫人在紫宸殿外求见。
正在批折子天子闻言直接说了两个字。
“不见。”
那来传话宫人整个人便一愣，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。
“怎么？”半刻后，发现那人还没出去，天子便抬头，沉声道，“要朕请你出去不成？”
那宫人便忙告罪，接着想到方才事，硬着头皮开口道：“陛下，长宁殿姑姑说，太后眼下身子不太好，十分想念您，希望、希望能见你一面……”
太后病重也不是一日两日了，此事天子早已知晓，因此他眼中没有掀起什么波澜，只是随口问了句。
“怎么个不好法？”
那宫人便道：“尚药局司医已经看过了，说是……没多少时日了。陛下若眼下不见，日后只怕便、便没机会了。”
天子握着御笔指尖微微一顿。
终于放下手中折子。
“……当真？”
“小也不知道！”那宫人不敢乱保证，毕竟他不是长宁殿人，“是外面求见姑姑说，小只是将她话复述了遍。”
张彦听了全程，接着小心去看上首陛下，只见御座上天子一只手握着御笔，另一只手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摩挲。而冷峻面容上瞧不出一丝情绪。
让人猜不透他眼下在想些什么。
但身为殿中监，几乎日日都跟在陛下身边张彦知道，早在先皇后去了后，陛下便和太后有了隔阂。
甚至于太后病重这些日子，陛下去长宁殿次数屈指可数。
每每听得太后身子哪里不适，陛下都只是让尚药局司医去看，自己极少踏足长宁殿。
像眼下这种长宁殿人来求见，陛下直接拒见事情先前还发生了许多次。
无论长宁殿人多言辞恳求，陛下都不会让他们入紫宸殿，更别提自己去长宁殿了。
但这回情况又稍微不同些。
毕竟司医都说了“时日无多”这种话了，若再不去见见，倒显得陛下过于冷情了。
这样想着，果见原本坐在御座上天子忽然起身，将手中御笔也放在了桌面上。
“去长宁殿。”短短几个字，不辩喜怒。
张彦闻言赶紧应了，接着跟了上去，在经过殿门时还不忘交代值守内侍去备辇。
刚出了紫宸殿门，便瞧见一个长宁殿有些资历老姑姑跪在地上，一副不见着陛下不起身模样。
她显然跪了有一会儿，也做好了长跪打算。
因此乍一见得陛下出来，整个人还愣了愣。
回过神来后，她张口正要说什么，却见陛下越过她，径直往外走去。
“陛下——”她急得喊了一句，接着就见殿中监跟了出来。
“姑姑别喊了。”张彦道，“陛下正准备去长宁殿，你快些起来跟上吧。”
那姑姑没想到先前长宁殿人来了这么多回，结果今日陛下竟愿意去长宁殿了，于是短暂错愕后，心中马上被喜悦填满，接着赶紧起身跟了上去。
虽然陛下脸色看上去并不好，但不管怎么样，他愿意见太后便是好事。
小半个时辰后，天子小玉辇在长宁殿外停下。
他一路往里走，长宁殿宫人内侍见了跪了一地。
当走到寝殿门口时，他没有急着进去，反而停下说了句。
“你们都退下，朕和母后单独说说话。”
一句话，便让跟在身后人全都顿住步子，而下一刻，寝殿中响起一道虚弱苍老声音。
“……是陛下来了吗？”
听得这声音，天子双目忽地一闭，垂落在身侧指尖忽地一紧。
几息后，他睁开眼，眼中却已经恢复平静，没有什么情绪，而攥起指尖也松了开来。
“都出去。”入殿后，他同样将原本伺候着太后宫人全都遣离。
众人听得天子话，都不敢耽搁，应了声后便忙着离开寝殿。
很快，偌大一个寝殿便只余下天子和太后二人。
他站在离床榻不远地方，看着那躺在架子床上十分虚弱和病重人。
“……陛下。”没了人伺候太后只能平躺在床上，连转一下头都显得有些困难，她十分努力地开口，“你……终、终于愿意来看吾了。”
只是为什么离得这么远。
“上前些，吾想和你说、说说话。”这么些日子缠绵病榻，让太后说话都显得很艰难，每个字都带着气音，仿佛虚浮在半空中一般。
天子看着她消瘦不少模样，和蜡黄面色，意识到适才那宫人所说时日无多是真。
毕竟是自己母亲，便是再生气，此时他也无法做到和先前一般心狠。
最终，他还是举步往前走去。
当他在床沿边落座时，太后干涸双唇拉起一抹笑。
“陛下，你还在……怪吾吗？”
天子知道她在问什么，也看到了她眼中一抹期望。
“都过去了。”他于是说了这么一句，“母后好好养身子，不要想那些无关紧要事，于您身子无益。”
他这话听上去似乎是不再怪先前事，可言语之间只说了让太后好好养病，旁再未提及，这让太后有些着急起来。
“陛下，吾咳咳……”因为说得过急，导致她刚说了几个字便剧烈咳嗽起来，可她已经病了好些时日了，眼下就连咳嗽都显得没什么力气。
天子别过头看着她苍白脸上因为咳嗽，颊边浮现出不正常红晕，最终伸手轻轻替对方顺气。
“朕知道母后要说什么。”他一面替对方顺气，一面道，“但先前旨意下了便是下了，断没有收回道理。况子不教父之过，周成纵得自己儿子在京中作威作福，强抢民女，肆意践踏大恒律法，朕只是捋了他官职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，怪只怪他心思太大，最终害人害己。”
他说周成，便是当初那个被先皇后兄长打死京中一霸父亲，也就是太后兄长。
秦淮瑾在先皇后故去后，从若月那里知晓，原来太后曾因着自己内侄之死而迁怒先皇后，且磋磨了她很长一段时日。
若月说，先皇后身子不好，便是从那时开始。
秦淮瑾知道后，便派人去查，结果查出了太后内侄被打死真相。
然后才明白，为何先皇后逝世前那段时日，太后忽然态度转变如此之大，一副恨不得让他立时三刻废后模样。
原来都是因着迁怒。
在秦淮瑾看来，若非当初太后坚持要接手敏昭仪小产一事，若月和云容就不会被送去宫正局。云容也就不会死在那里，之后事也就不会发生。
先皇后……就不会薨于长安殿。
这一切，有一半缘由是太后。
所以他开始疏远太后，同时下了旨捋了周成官位。
他终归是念感情，想着太后是他亲生母亲，因此只治了周成一人，并未牵连旁人。
可秦淮瑾并未料到，周成这些年仗着自己妹妹是太后，在朝中做了不少动作。他被捋了官职后，结党营私、排除异己那些罪证便都被人检举了出来。
秦淮瑾登基十年，尚书令一职始终空缺。
周成身为右仆射，却始终窥觊尚书令一职，在朝中汲汲营营多年，想着有朝一日能做到那个位置上去。
对方一些小动作秦淮瑾并非不知，只是先前因着太后缘由，都没怎么计较。且周成在天子跟前惯会伪装，总是一副不追求名利模样。
若非天子细查，还查不出这些来。
而查出了，自然留他不得。
可太后却不能接受天子旨意。
她因此求了陛下许久，却始终不能让对方松口。
再加上天子对她忽然便十分疏离冷淡，两件事相加，她心中焦急，又时值冬日，便彻底病倒。
之后再想见天子，对方却怎么都不肯来了。
今日好容易见着了，她自然要替自己兄长求情，可陛下却还是一副冷硬模样。
“陛下……”最终，太后压抑着悲痛心情，努力开口，“他是你舅舅，你放他一次行吗？”
“就当……就当母亲求你了。”
然而天子只是低头看了她一眼。
“当初，梓童求您留云容一命时，您不也没同意吗？”
“况周成他犯了大恒律法，便要照着律法决断，朕是天子，更不能徇私。”
他说着站起来。
“母后，您好好休息，朕尚有政务，先走了。”
说完便转身离开，也不管身后人如何嘶哑着声音叫他留下。
待出了寝殿后，他才将在一旁候着张彦叫过来。
“安排尚药局人替太后会诊。”
毕竟是自己母亲，他也不会真心狠到看着对方病逝。
可如今他也不会再答应太后任何一件事了。
眼下天子还不知，此时云沧城内情况已经很严重，那些被派去云沧城太医署和尚药局人早已焦头烂额。
而当他收到魏王派人从南阳城快马加鞭送回奏疏时，离库高国和南阳长吏约好夜间直去南阳城时日便是剩下了十日。
尚且来不及思考魏王为何会离开自己封地跑去南阳，天子便已因着那奏疏中所写内容而皱紧了眉。
紫宸殿中，他手中捏着那本折子，翻来覆去瞧了许多遍。
他不是特意要犹豫不决，而是因着魏王折子中所写东西实在让人难以决断。
只因库高虽然多年前曾和大恒有过一战，但那时最终是以库高战败结束。
而从那之后，库高国和大恒便井水不犯河水，再没有过摩擦。
甚至库高国商人还时常到大恒境内南阳城做生意。
若说当初战事刚结束，大恒和库高之间还有针锋相对，那眼下这么多年过去，两国之间早已关系变得有些紧密起来，虽未言明，却有些盟国意思。
而这时本应在渭宁魏王忽然从南阳送回一道折子，说库高有出兵大恒打算，让秦淮瑾早做决断。
这样消息一时间让人难以判断。
诚然魏王完全没必要说谎，但毕竟事关两国，许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。
若魏王所说有误，库高并没有打算出兵，届时大恒这边应对便成了挑衅，反而落了下风。
可若魏王所言为真，那便确实时间紧迫，一刻不能耽搁。
最终，天子决定召集重臣于紫宸殿商议此事。
结果众人都说此事要从长计议，不能操之过急。
可偏偏折子中魏王特意点明，库高国很快会趁夜色占领南阳，下一个便是云沧。
若放任不管，恐会酿成大祸。
几位重臣并非不知道这个道理，但他们也有自己考量。
在并不确定真实性情况下贸然出兵十分冒险，因此他们意见是先派人去南阳城，看看究竟是不是魏王所说那般，若果真如此，届时大恒再出兵于两国边界也不迟。
眼见几个重臣都统一了意见，天子心中也不知该如何决定。
于是他临时在宣政殿临朝听政，将此事让文武百官都知晓，想听听他们意见。
结果建议从长计议竟占了大多数。
而说要马上出兵做准备，也只是少数几个。
眼见得魏王折子中所说时日一天天逼近，天子没办法，只能先派人快马赶去南阳，看看究竟什么情况。
同时他还派了人去镇军大将军府上，也就是先皇后外祖父府中，想要问问这位曾经战功赫赫，且和库高国交战过将军对此事看法。
而另一边，卫三紧赶慢赶，终于在最后几日前带着五十魏王亲卫赶到南阳城。
这些人虽人数有些多，但却并未引人怀疑。
只因早在还没到南阳城前，这些人便各自乔庄改扮，装作是从不同地方入南阳城人模样，最后各自在南阳城打消酒楼客栈落脚。
唯有夜幕落下时，亲卫首领才趁着夜色和卫三赶到城外见了魏王。
“后日便是那南阳长吏和库高国那边人约定时间。”看着眼前人，魏王道，“南阳城情况本王已叫人送回京城，只是路途遥远，京城那边定然是来不及解决这回事了，因此本王才调了你们来。”
那亲卫首领拱手应了声。
“臣明白，还请王爷言明要臣等要如何做？”
魏王闻言便抬头，朝远处那隐约闪动着微弱烛光草屋看了眼，接着从袖中摸出一张薄纸。
“回去后，你便告诉他们，照着这上面所说去做，卫三会和你们一起。”
“切记，时间一定要掌控好，不能提前也不能拖后。”
那首领忙点头，从魏王手中接过那张纸条。
借着手中火把看了起来。
半晌后，便听得魏王开口。
“记下了吗？”
亲卫首领便说记下来。
“烧了。”
待手中纸条成了灰烬后，那首领才出言告退，接着快速离开此处。
魏王这才看向卫三。
“明日便行动了，你等会走了之后便暂时不必再离开南阳城，直到将那别驾救出，再按照先前本王告知你计划行事。”
“若那别驾问及什么，你只需说是本王派你们去，至于本王去处，暂且不必告知。”
卫三闻言便拱手应了。
“羽卫本王身边留一个，阿月身边留一个便够了，旁你都带走。”
卫三一顿。
“王爷……”
“就这样决定。若是担忧本王安全，你和他们便要速战速决，否则若得越久，便越危险。”
“是！”
最终，又嘱咐了几句之后，魏王才让卫三离开这里回南阳城。
而他自己，则一直守在那草屋四周。
偶尔见着草屋门打开，那纤瘦身影走出来时，他眼中便隐隐有柔意显露。
同时心中也有些担忧。
尽管计划是很完美。
但谁也不能保证能绝对万无一失。
若是中途出了岔子，那他派去那些人，包括卫三便都会没了命。
因此他也想好了，若是真走到那步，便是放弃那还没炼成药，他也要带着阿月先从这里离开。
他想最坏结果便是卫三他们失败，南阳沦陷。
而这边能够解除云沧城内那些人中毒之人解药也没炼好，届时云沧便会成为下一个沦陷城池。
但只要回到渭宁，一切便还有转机。
更重要是看京城那边动向。
第二日，魏王收到传书，看了之后，稍稍放下心来。
因为卫三他们已经按照计划控制住那南阳长吏，同时将那几个库高国人也逮住。
南阳别驾被救了出来。
“眼下便看那别驾能做到哪一步了。”在知道初步计划取得成功后，坐在魏王跟前阿月道，“只有他在明晚之前将整个南阳守备都调动起来，拦下库高国人才有胜算。”
单单靠着魏王那几十个亲卫是没用。
就算控制住了南阳长吏，不让他下令将城门打开，也不一定拦得住库高国人。
唯有将城中守备都调动起来，再加强各个城门布防，届时再让魏王亲卫露面。
给库高国人营造一种大恒已然知晓他们计划，且做好充足打算，因此才派了魏王亲卫作为先遣假象，这样才能让对方段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。
魏王显然也知道成败在此一举，因此先前便吩咐了，在未成功前，不要再往城外传书，以免打草惊蛇。
“若此番计划成功，阿月你便是大恒功臣。”魏王看着她缓缓道，“救了整个南阳人。”
阿月闻言摆摆手：“我什么都没做，只是提了一点建议罢了，真正实行还是要靠王爷您，否则我一人也做不成任何事。”
魏王却道：“若没你计谋，我便是有再多人也无用。”
阿月：“王爷快别这么说，我知道，就算没有我，你也能想到法子解决南阳事情。”
“但绝不会比你法子好。”魏王道，看着她目光灼灼。
阿月挠头，不知怎么回答。
最终便道：“明晚我跟丁先生告了假，打算和王爷你一起等卫三他们消息。”
魏王见她岔开话题，便也不再纠缠，而是笑了笑。
“好，我们一起等。”
最后结果是好。
卫三他们行事谨慎，且南阳别驾虽被软禁了一段时日，但被救出后还是能够调集整个南阳守备。
因此，阿月计划彻底成功。
库高国人深夜前来发现不仅城门没开，反而守备加强，且还有魏王亲卫后，果然狐疑，不再冒进。
可阿月和魏王没想到，就在他们庆幸着成功拖住库高国时，京城之中，因为是否出兵事已经吵得不可开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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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他消息送回皇城时,宫中天子先接到是先前云沧别驾上奏折子。
在知道云沧城出现怪症后,天子先是召集朝臣告知此事,接着下旨调太医署和尚药局中人赶往云沧城。
因着云沧别驾上奏之时,城中情况还没到不可收拾地步,故而折子中也只是提了云沧城中有些人忽然性情大变,查不出原因。
这样情况说急也不算太急。
但确实也不足以到让帝王是十分上心地步。
大恒这么多年,各地都爆发过怪症或疫症,但最终都被控制住了。
而这回云沧城上书所奏报情况,和以往想比,确实不算什么。
云沧毕竟是小城，查不出原因倒也正常。而太医署和尚药局算是整个大恒名医,只要派出去了,想必很快就能查出结果来。
将旨意下发后,天子紫宸殿内继续理政。
当张彦来回话说若月去了承欢殿，才出来后，天子头也没抬，继续看着手中折子，半晌才语气平淡地说了句。
“过会让尚药局人去趟承欢殿,不要让她死了。”
张彦明白陛下意思。
便恭敬应诺。
眼下宫中唯一能随意出入承欢殿,也只有若月姑娘了。
这是陛下亲自下旨。
无召谁也不能靠近承欢殿,但若月除外。
只要她愿意,她可以随时去。
而每回她从承欢殿离开后,那殿中已经瞎了双眼敏昭仪都会发疯,然后疯了一般地自残，一副一心求死模样。
张彦其实也不是很明白，为何回回陛下都会叫尚药局人去替敏昭仪医治。
因为跟在陛下身边，他自然看得出如今陛下对敏昭仪已经厌恶至极。
否则先前也不会让人将敏昭仪双眼给……
但这样情况下，陛下还是坚持留着对方命，且在敏昭仪命在旦夕时，不惜用最好药将她救回。
想到这儿，张彦便有些不解。
但这也不是他能多问。
而因着每次敏昭仪发疯，都是在若月去了承欢殿后。没人知道若月究竟在殿中做了什么，陛下也从不深究，只是一直保着敏昭仪性命罢了。
正想着，便见有宫人来通禀，说太后身边宫人在紫宸殿外求见。
正在批折子天子闻言直接说了两个字。
“不见。”
那来传话宫人整个人便一愣，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。
“怎么？”半刻后，发现那人还没出去，天子便抬头，沉声道，“要朕请你出去不成？”
那宫人便忙告罪，接着想到方才事，硬着头皮开口道：“陛下，长宁殿姑姑说，太后眼下身子不太好，十分想念您，希望、希望能见你一面……”
太后病重也不是一日两日了，此事天子早已知晓，因此他眼中没有掀起什么波澜，只是随口问了句。
“怎么个不好法？”
那宫人便道：“尚药局司医已经看过了，说是……没多少时日了。陛下若眼下不见，日后只怕便、便没机会了。”
天子握着御笔指尖微微一顿。
终于放下手中折子。
“……当真？”
“小也不知道！”那宫人不敢乱保证，毕竟他不是长宁殿人，“是外面求见姑姑说，小只是将她话复述了遍。”
张彦听了全程，接着小心去看上首陛下，只见御座上天子一只手握着御笔，另一只手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摩挲。而冷峻面容上瞧不出一丝情绪。
让人猜不透他眼下在想些什么。
但身为殿中监，几乎日日都跟在陛下身边张彦知道，早在先皇后去了后，陛下便和太后有了隔阂。
甚至于太后病重这些日子，陛下去长宁殿次数屈指可数。
每每听得太后身子哪里不适，陛下都只是让尚药局司医去看，自己极少踏足长宁殿。
像眼下这种长宁殿人来求见，陛下直接拒见事情先前还发生了许多次。
无论长宁殿人多言辞恳求，陛下都不会让他们入紫宸殿，更别提自己去长宁殿了。
但这回情况又稍微不同些。
毕竟司医都说了“时日无多”这种话了，若再不去见见，倒显得陛下过于冷情了。
这样想着，果见原本坐在御座上天子忽然起身，将手中御笔也放在了桌面上。
“去长宁殿。”短短几个字，不辩喜怒。
张彦闻言赶紧应了，接着跟了上去，在经过殿门时还不忘交代值守内侍去备辇。
刚出了紫宸殿门，便瞧见一个长宁殿有些资历老姑姑跪在地上，一副不见着陛下不起身模样。
她显然跪了有一会儿，也做好了长跪打算。
因此乍一见得陛下出来，整个人还愣了愣。
回过神来后，她张口正要说什么，却见陛下越过她，径直往外走去。
“陛下——”她急得喊了一句，接着就见殿中监跟了出来。
“姑姑别喊了。”张彦道，“陛下正准备去长宁殿，你快些起来跟上吧。”
那姑姑没想到先前长宁殿人来了这么多回，结果今日陛下竟愿意去长宁殿了，于是短暂错愕后，心中马上被喜悦填满，接着赶紧起身跟了上去。
虽然陛下脸色看上去并不好，但不管怎么样，他愿意见太后便是好事。
小半个时辰后，天子小玉辇在长宁殿外停下。
他一路往里走，长宁殿宫人内侍见了跪了一地。
当走到寝殿门口时，他没有急着进去，反而停下说了句。
“你们都退下，朕和母后单独说说话。”
一句话，便让跟在身后人全都顿住步子，而下一刻，寝殿中响起一道虚弱苍老声音。
“……是陛下来了吗？”
听得这声音，天子双目忽地一闭，垂落在身侧指尖忽地一紧。
几息后，他睁开眼，眼中却已经恢复平静，没有什么情绪，而攥起指尖也松了开来。
“都出去。”入殿后，他同样将原本伺候着太后宫人全都遣离。
众人听得天子话，都不敢耽搁，应了声后便忙着离开寝殿。
很快，偌大一个寝殿便只余下天子和太后二人。
他站在离床榻不远地方，看着那躺在架子床上十分虚弱和病重人。
“……陛下。”没了人伺候太后只能平躺在床上，连转一下头都显得有些困难，她十分努力地开口，“你……终、终于愿意来看吾了。”
只是为什么离得这么远。
“上前些，吾想和你说、说说话。”这么些日子缠绵病榻，让太后说话都显得很艰难，每个字都带着气音，仿佛虚浮在半空中一般。
天子看着她消瘦不少模样，和蜡黄面色，意识到适才那宫人所说时日无多是真。
毕竟是自己母亲，便是再生气，此时他也无法做到和先前一般心狠。
最终，他还是举步往前走去。
当他在床沿边落座时，太后干涸双唇拉起一抹笑。
“陛下，你还在……怪吾吗？”
天子知道她在问什么，也看到了她眼中一抹期望。
“都过去了。”他于是说了这么一句，“母后好好养身子，不要想那些无关紧要事，于您身子无益。”
他这话听上去似乎是不再怪先前事，可言语之间只说了让太后好好养病，旁再未提及，这让太后有些着急起来。
“陛下，吾咳咳……”因为说得过急，导致她刚说了几个字便剧烈咳嗽起来，可她已经病了好些时日了，眼下就连咳嗽都显得没什么力气。
天子别过头看着她苍白脸上因为咳嗽，颊边浮现出不正常红晕，最终伸手轻轻替对方顺气。
“朕知道母后要说什么。”他一面替对方顺气，一面道，“但先前旨意下了便是下了，断没有收回道理。况子不教父之过，周成纵得自己儿子在京中作威作福，强抢民女，肆意践踏大恒律法，朕只是捋了他官职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，怪只怪他心思太大，最终害人害己。”
他说周成，便是当初那个被先皇后兄长打死京中一霸父亲，也就是太后兄长。
秦淮瑾在先皇后故去后，从若月那里知晓，原来太后曾因着自己内侄之死而迁怒先皇后，且磋磨了她很长一段时日。
若月说，先皇后身子不好，便是从那时开始。
秦淮瑾知道后，便派人去查，结果查出了太后内侄被打死真相。
然后才明白，为何先皇后逝世前那段时日，太后忽然态度转变如此之大，一副恨不得让他立时三刻废后模样。
原来都是因着迁怒。
在秦淮瑾看来，若非当初太后坚持要接手敏昭仪小产一事，若月和云容就不会被送去宫正局。云容也就不会死在那里，之后事也就不会发生。
先皇后……就不会薨于长安殿。
这一切，有一半缘由是太后。
所以他开始疏远太后，同时下了旨捋了周成官位。
他终归是念感情，想着太后是他亲生母亲，因此只治了周成一人，并未牵连旁人。
可秦淮瑾并未料到，周成这些年仗着自己妹妹是太后，在朝中做了不少动作。他被捋了官职后，结党营私、排除异己那些罪证便都被人检举了出来。
秦淮瑾登基十年，尚书令一职始终空缺。
周成身为右仆射，却始终窥觊尚书令一职，在朝中汲汲营营多年，想着有朝一日能做到那个位置上去。
对方一些小动作秦淮瑾并非不知，只是先前因着太后缘由，都没怎么计较。且周成在天子跟前惯会伪装，总是一副不追求名利模样。
若非天子细查，还查不出这些来。
而查出了，自然留他不得。
可太后却不能接受天子旨意。
她因此求了陛下许久，却始终不能让对方松口。
再加上天子对她忽然便十分疏离冷淡，两件事相加，她心中焦急，又时值冬日，便彻底病倒。
之后再想见天子，对方却怎么都不肯来了。
今日好容易见着了，她自然要替自己兄长求情，可陛下却还是一副冷硬模样。
“陛下……”最终，太后压抑着悲痛心情，努力开口，“他是你舅舅，你放他一次行吗？”
“就当……就当母亲求你了。”
然而天子只是低头看了她一眼。
“当初，梓童求您留云容一命时，您不也没同意吗？”
“况周成他犯了大恒律法，便要照着律法决断，朕是天子，更不能徇私。”
他说着站起来。
“母后，您好好休息，朕尚有政务，先走了。”
说完便转身离开，也不管身后人如何嘶哑着声音叫他留下。
待出了寝殿后，他才将在一旁候着张彦叫过来。
“安排尚药局人替太后会诊。”
毕竟是自己母亲，他也不会真心狠到看着对方病逝。
可如今他也不会再答应太后任何一件事了。
眼下天子还不知，此时云沧城内情况已经很严重，那些被派去云沧城太医署和尚药局人早已焦头烂额。
而当他收到魏王派人从南阳城快马加鞭送回奏疏时，离库高国和南阳长吏约好夜间直去南阳城时日便是剩下了十日。
尚且来不及思考魏王为何会离开自己封地跑去南阳，天子便已因着那奏疏中所写内容而皱紧了眉。
紫宸殿中，他手中捏着那本折子，翻来覆去瞧了许多遍。
他不是特意要犹豫不决，而是因着魏王折子中所写东西实在让人难以决断。
只因库高虽然多年前曾和大恒有过一战，但那时最终是以库高战败结束。
而从那之后，库高国和大恒便井水不犯河水，再没有过摩擦。
甚至库高国商人还时常到大恒境内南阳城做生意。
若说当初战事刚结束，大恒和库高之间还有针锋相对，那眼下这么多年过去，两国之间早已关系变得有些紧密起来，虽未言明，却有些盟国意思。
而这时本应在渭宁魏王忽然从南阳送回一道折子，说库高有出兵大恒打算，让秦淮瑾早做决断。
这样消息一时间让人难以判断。
诚然魏王完全没必要说谎，但毕竟事关两国，许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。
若魏王所说有误，库高并没有打算出兵，届时大恒这边应对便成了挑衅，反而落了下风。
可若魏王所言为真，那便确实时间紧迫，一刻不能耽搁。
最终，天子决定召集重臣于紫宸殿商议此事。
结果众人都说此事要从长计议，不能操之过急。
可偏偏折子中魏王特意点明，库高国很快会趁夜色占领南阳，下一个便是云沧。
若放任不管，恐会酿成大祸。
几位重臣并非不知道这个道理，但他们也有自己考量。
在并不确定真实性情况下贸然出兵十分冒险，因此他们意见是先派人去南阳城，看看究竟是不是魏王所说那般，若果真如此，届时大恒再出兵于两国边界也不迟。
眼见几个重臣都统一了意见，天子心中也不知该如何决定。
于是他临时在宣政殿临朝听政，将此事让文武百官都知晓，想听听他们意见。
结果建议从长计议竟占了大多数。
而说要马上出兵做准备，也只是少数几个。
眼见得魏王折子中所说时日一天天逼近，天子没办法，只能先派人快马赶去南阳，看看究竟什么情况。
同时他还派了人去镇军大将军府上，也就是先皇后外祖父府中，想要问问这位曾经战功赫赫，且和库高国交战过将军对此事看法。
而另一边，卫三紧赶慢赶，终于在最后几日前带着五十魏王亲卫赶到南阳城。
这些人虽人数有些多，但却并未引人怀疑。
只因早在还没到南阳城前，这些人便各自乔庄改扮，装作是从不同地方入南阳城人模样，最后各自在南阳城打消酒楼客栈落脚。
唯有夜幕落下时，亲卫首领才趁着夜色和卫三赶到城外见了魏王。
“后日便是那南阳长吏和库高国那边人约定时间。”看着眼前人，魏王道，“南阳城情况本王已叫人送回京城，只是路途遥远，京城那边定然是来不及解决这回事了，因此本王才调了你们来。”
那亲卫首领拱手应了声。
“臣明白，还请王爷言明要臣等要如何做？”
魏王闻言便抬头，朝远处那隐约闪动着微弱烛光草屋看了眼，接着从袖中摸出一张薄纸。
“回去后，你便告诉他们，照着这上面所说去做，卫三会和你们一起。”
“切记，时间一定要掌控好，不能提前也不能拖后。”
那首领忙点头，从魏王手中接过那张纸条。
借着手中火把看了起来。
半晌后，便听得魏王开口。
“记下了吗？”
亲卫首领便说记下来。
“烧了。”
待手中纸条成了灰烬后，那首领才出言告退，接着快速离开此处。
魏王这才看向卫三。
“明日便行动了，你等会走了之后便暂时不必再离开南阳城，直到将那别驾救出，再按照先前本王告知你计划行事。”
“若那别驾问及什么，你只需说是本王派你们去，至于本王去处，暂且不必告知。”
卫三闻言便拱手应了。
“羽卫本王身边留一个，阿月身边留一个便够了，旁你都带走。”
卫三一顿。
“王爷……”
“就这样决定。若是担忧本王安全，你和他们便要速战速决，否则若得越久，便越危险。”
“是！”
最终，又嘱咐了几句之后，魏王才让卫三离开这里回南阳城。
而他自己，则一直守在那草屋四周。
偶尔见着草屋门打开，那纤瘦身影走出来时，他眼中便隐隐有柔意显露。
同时心中也有些担忧。
尽管计划是很完美。
但谁也不能保证能绝对万无一失。
若是中途出了岔子，那他派去那些人，包括卫三便都会没了命。
因此他也想好了，若是真走到那步，便是放弃那还没炼成药，他也要带着阿月先从这里离开。
他想最坏结果便是卫三他们失败，南阳沦陷。
而这边能够解除云沧城内那些人中毒之人解药也没炼好，届时云沧便会成为下一个沦陷城池。
但只要回到渭宁，一切便还有转机。
更重要是看京城那边动向。
第二日，魏王收到传书，看了之后，稍稍放下心来。
因为卫三他们已经按照计划控制住那南阳长吏，同时将那几个库高国人也逮住。
南阳别驾被救了出来。
“眼下便看那别驾能做到哪一步了。”在知道初步计划取得成功后，坐在魏王跟前阿月道，“只有他在明晚之前将整个南阳守备都调动起来，拦下库高国人才有胜算。”
单单靠着魏王那几十个亲卫是没用。
就算控制住了南阳长吏，不让他下令将城门打开，也不一定拦得住库高国人。
唯有将城中守备都调动起来，再加强各个城门布防，届时再让魏王亲卫露面。
给库高国人营造一种大恒已然知晓他们计划，且做好充足打算，因此才派了魏王亲卫作为先遣假象，这样才能让对方段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。
魏王显然也知道成败在此一举，因此先前便吩咐了，在未成功前，不要再往城外传书，以免打草惊蛇。
“若此番计划成功，阿月你便是大恒功臣。”魏王看着她缓缓道，“救了整个南阳人。”
阿月闻言摆摆手：“我什么都没做，只是提了一点建议罢了，真正实行还是要靠王爷您，否则我一人也做不成任何事。”
魏王却道：“若没你计谋，我便是有再多人也无用。”
阿月：“王爷快别这么说，我知道，就算没有我，你也能想到法子解决南阳事情。”
“但绝不会比你法子好。”魏王道，看着她目光灼灼。
阿月挠头，不知怎么回答。
最终便道：“明晚我跟丁先生告了假，打算和王爷你一起等卫三他们消息。”
魏王见她岔开话题，便也不再纠缠，而是笑了笑。
“好，我们一起等。”
最后结果是好。
卫三他们行事谨慎，且南阳别驾虽被软禁了一段时日，但被救出后还是能够调集整个南阳守备。
因此，阿月计划彻底成功。
库高国人深夜前来发现不仅城门没开，反而守备加强，且还有魏王亲卫后，果然狐疑，不再冒进。
可阿月和魏王没想到，就在他们庆幸着成功拖住库高国时，京城之中，因为是否出兵事已经吵得不可开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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