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_《谁杀了她》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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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

  佃润一在中目黑的高级公寓,与上次前来时一样,居高临下地以漠然的表情俯视康正。他心想,简直是看穿了我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警察。

  迈步走向亮丽的正面玄关前,他看了看表:下午五点出头。他本想早点来,但今天值大夜班,体力有点吃不消。他工作到今天早上,睡了四个小时,就立刻搭新干线来东京。

  康正想过了,由于是星期六,一般上班族应该不必上班,但他不知道出版社算不算一般公司。他没有事先联络,因此佃不见得在家。

  他在那个保全设备周全的入口按了佃的房间号码,左等右等都没有反应。

  康正眺望信箱。七零二号室的信箱上写着佐藤幸广这个名字。他再次面向键盘,按了七零二。

  对讲机传来一声爱理不理的喂。

  请问是佐藤先生吗?我是上次在佃先生那里和您见过面的警察,有点事想向您确认,方便说个话吗?

  哦,是那时候的刑警先生。我现在就开门,需要我下去吗?

  不了,我上去找您。

  好,那请上来吧。话声一落,门锁同时开了。

  在七零二号室迎接康正的佐藤幸广穿着一身黄色的运动装,上衣是连帽的。胡子没刮,房间也凌乱不堪,里面的电视正播着烹饪节目。

  今天休假吗?康正站在玄关问。就算脱鞋进屋,看来也没有地方可坐。

  我们周六、周日选一天休,我是明天上班。佐藤一边说,一边在满地杂志堆中找寻空隙落脚。那些杂志全与烹饪有关。虽然外表看不出来,但也许他是个很用功的人。呃,您要喝咖啡还是红茶?

  不用了,我不会待太久。

  是吗?那不好意思,我就弄我自己的。佐藤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瓶,用热水器煮水。呐,结果这真的是在办杀人案吗?后来佃也不肯说清楚。

  的确是死了人,但是还没办法说是甚么状况。

  哦。佃跟这件事有关?

  这个就还不清楚了。康正做出偏头不解的样子。

  我知道啦。就算那个人看起来和案子根本没甚么关系,刑警还是得跑去问话对不对?像我朋友,只是不巧在有人交易毒品的店里喝杯冰咖啡,就被警察纠缠了好几天,还梦到那个刑警咧。不过想一想,警察也是很累。我觉得要死缠着一个人是很耗体力和精神的,而且还会被人讨厌,被人在背后骂王八蛋、秃子甚么的,真可怜。

  感谢您的体谅。我可以开始问问题了吗?

  啊,请说。我话太多了。佐藤开始准备泡红茶。

  想再请问一下当晚的事。您说当晚一点钟到佃先生那里去,时间是正确的吗?

  如果你是要问是不是一点整,我很难保证,不过我想大概是一点左右,因为我下班回来差不多都是那个时间。

  这是您平常的习惯吗?也就是说,不会早很多或是晚很多?

  早是绝对没有的事,因为我们打烊的时间是固定的。晚也不会太晚,因为赶不上最后一班电车就惨了。

  所以他是为佃润一做不在场证明的最佳人选?

  您说您送披萨到佃先生那里,然后你们聊了一下。

  是啊,他拿啤酒出来,我们就边喝边聊。

  也聊到了画?

  哦,你是说那幅画吧,很漂亮。

  画得和实物一模一样?

  对对对。

  当时画放在哪里?

  哪里啊?就平常那里啊。窗边架着一个类似三角架的东西,就放在上面。

  您进了房间吗?

  没有,我没进去,就坐在玄关那个阶台上。

  就这样聊了一个小时?

  嗯,对啊,而且他的房间铺了报纸。

  报纸?为甚么?

  应该是怕画画的时候颜料弄脏吧?

  原来如此。康正点点头。佐藤这几句话,解开了好几个疑问。

  佐藤泡了自己的红茶,飘散出香料的味道。

  当时佃先生有没有甚么奇怪的地方?像是讲话心不在焉啊,特别在意时间等等。

  这个问题好难回答啊。平常讲话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些的。佐藤幸广把鲜花图案的茶杯端到嘴边,啜了一口,喃喃说句有点涩,然后对康正说:对了,有人打电话来。

  电话?

  我那时候想,都已经半夜了会有甚么事,而且他刻意压低声音讲得很小声。他没说是谁打来的,不过因为那通电话,我就走了。

  这么说,那是将近两点的事了?

  差不多。

  您听得出是甚么人打来的吗?例如女人。

  不知道耶,我没有偷听别人电话的兴趣。佐藤站着,又喝起红茶。刑警先生,我跟你讲的这些事,可以告诉他吗?

  可以。

  那,等他洗清嫌疑以后,就拿来当作话题吧。

  如果洗得清的话──康正吞下这句话,向佐藤道谢后离开。

  电梯正好上楼。他站在门前等,门一开,佃润一走了出来。

  康正吃了一惊,但对方更是吓了一大跳。只见他眼睛顿时瞪得好大,一脸看到鬼般,但又立刻罩上一层厌恶的神色。

  遇到你正好。康正笑着对他说。

  你在这里做甚么?佃润一看也不看他,举步就走。

  我是来找您的,不巧您好像不在,就先去找佐藤先生。您上哪里去了?

  我去哪里关你甚么事?

  可以稍微和您谈谈吗?

  我和你无话可说。

  但我却有。康正快步追上佃润一说。好比说不在场证明这类事情。

  这句话让佃停下脚步。他向康正一回头,长长的浏海掉了下来。年轻人撩起浏海,以挑衅的眼神瞪着他。

  我不明白你在说甚么。

  所以我才说要和您谈谈。康正正面迎向佃的视线。

  佃润一扬起一边眉毛,从口袋里取出钥匙,插进身旁门上的钥匙孔。

  ※※※

  房间很暗,窗外已是一片夜色。佃润一按下墙上的开关,室内被日光灯照亮。蝴蝶兰的画和上次一样放在画架上。

  可以进去打扰吗?

  在那之前,佃润一站在康正面前,伸出右手,请让我看你的警察手册。

  这出乎意料的反击,让康正有些错愕。为了调整情绪,也为了寻思对方的意图,他把佃润一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一番。

  拿不出来是吗?佃激动得鼻孔都胀大了。你应该有的吧,警察手册。不过是爱知县而不是警视厅的,所以才不敢拿出来是吧?

 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──康正明白了,同时心境上也从容了。

  是听弓场佳世子说的吗?他动了动一边的脸颊冷冷地笑了。

  佃一脸自尊受创的模样。

  请不要直呼她全名。

  要是让你不舒服,我道歉。康正脱了鞋,进了房间。推开佃来到里面,低头看蝴蝶兰的画。画得真好,真了不起啊。

  你谎称是刑警,有甚么企图?

  不行吗?

  说谎当然不是好事。

  哪里不好?你是想说要是知道我是园子的哥哥,你就不会见我了,是吗?

  我不是这个意思。我是问你,为甚么来找我问话,非谎称是刑警不可。

  被刑警问不在场证明和被被害者的哥哥问,哪一个比较好?我可是为你着想才这么做的。

  和泉先生。佃润一在地毯上坐下来,又抓起头发。我很同情园子,也非常能够理解你的心情。但是请你丢掉那些可笑的妄想,我,还有佳世子,和这次的事完全没有关系。

  佳世子,是吗?康正双手在胸前交叉,往窗框上一靠,的确,大概每个男人都会选她吧。时髦,身材好,穿着打扮又有品味,而且还是个美人。园子只有身高赢过别人,但驼背,肩膀宽,不够丰满,当然也不是美人。再加上,他以右手拇指往自己背后一指,背上还有个星形的烫伤伤疤。

  最后一句话似乎出乎意料,佃润一大感意外般扬了扬眉。看来这个年轻人不知道那个星形的伤疤是康正弄出来的。

  我没有把她们两人拿来比。

  谁会相信这种话。自从园子向你介绍弓场佳世子以来,你肯定就拿她们两个来比了。还是你一看到弓场佳世子,就把园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?

  我想你应该已经听佳世子说过了,我是和园子分手之后,才开始和她交往的。佃润一说。

  康正先是望着佃润一激动辩解中的嘴角,然后突然把脸凑过来,说:

  你们是这样说好的?

  说好?

  我是问你,你和弓场佳世子是这样套好话的,是不是?

  没这回事,我说的是事实。

  你就甭扯谎了。康正站起来。你说你和园子的死无关,那为甚么你的头发会掉在她房里?就请你解释一下吧。

  头发?佃的双眼不安地游移。

  我想你已经听弓场佳世子说过了,她的头发也掉在那里。她的说法是她星期三去过园子那里,头发应该是那时候掉的。现在来听听你的说法。

  头发佃一脸思索的神情,接着微微摇头。是吗?头发啊。所以你才怀疑我们。

  让我怀疑你们最大的原因,是你们有动机。

  我们才没有动机。我又没有和园子结婚。

  就算没有结婚,也可能有甚么原因让你不能轻易抛弃她。好比园子曾怀过你的孩子,你对她说先拿掉,将来一定会娶她,在那之前先忍耐,而她相信了你──假如曾发生过这种事呢?

  佃从鼻子哼了一声。

  又不是洒狗血的电视剧。

  现实比电视剧更洒狗血、更不堪。人命也比小说、电视里描写的更不如。之前发生过一起卡车司机撞死小孩的车祸,小孩子当场死亡,司机也因为撞墙重伤。那司机的老婆还抱怨,既然不能工作,何不干脆死了算了,还比较省事。

  我没有杀人。

  废话就不用再说了,快解释一下你的头发为甚么会掉落在现场啊。

  佃低着头,然后万般沉重地开口。

  星期一。

  星期一怎么样?

  我,他吐了一口气,去过园子那里。

  康正朝旁边张大了嘴,做出无声的笑脸。

  弓场佳世子是星期三,你是星期一吗?真妙。

  可是这是真的。

  你和园子不是老早就分手了吗?为甚么过了这么久才去找已经分手的女人?

  是她叫我去的,要我把画拿走。

  画?甚么画?

  猫的画。以前我送她的,一共两张。

  园子邻居女子的话在康正的记忆中复苏。她说有两张画了猫的油画。

  园子为甚么到现在才突然提起这件事?

  她说她一直很在意。她喜欢猫,可是一想到那是前男友的画就觉得不舒服,但又不想像海报一样随手丢掉,所以想还给我。

  亏你想得出这种藉口,我真是服了你。

  你不肯相信就算了。想跟警察说就尽管去吧。佃润一闹脾气地说,同时将双手背在背后。他会把警察这两个字搬出来,大概是料定了康正无意报警。

  园子隔壁住了一个女人,是个自由作家,你知道吗?

  不知道。

  据她说,园子推定死亡的当晚十二点前,她听到男女的对话声。女方大概是园子吧。依时间来推算,她应该已经被下了安眠药,就快睡着了。那么,男方是谁呢?如果接下来动作快一点,要在半夜一点回到这里也是可能的。

  十二点前,佃润一摩娑脖子,我在画画,就像我上次说的一样。

  画这幅画?康正指着蝴蝶兰的画。

  是的。

  不对。

  有甚么不对?

  你是后来才画这幅画的。那天晚上你没有画。

  佐藤是证人,难道他也说谎吗?

  不,他没有说谎。他是个好青年,康正点头说道,只不过观察力有点差。

  真不知道你这是甚么意思。

  康正站起来,做一个扫过整片地板的动作。

  听说那天晚上,你在这里铺了报纸,说是为了避免颜料弄脏地板,但这不是真正的理由,你是为了不让佐藤进房间。康正眼看着佃润一别过视线,继续说:为甚么不能让他进来呢?其实让他进来也无所谓,但你怕的是他会靠过来看画。要是靠近一看,他站在书桌前,就会发现画那幅画的不是你,是这东西。

  康正的手就放在电脑萤幕上。

  佃润一的嘴角扭曲了。你是说叫电脑画油画吗?

  画看起来像油画的东西。康正环视室内。你有数位相机吧?或者摄影机也可以。

  佃不作声了。

  康正再度来到画前。

  那天晚上,你就是用那种相机或摄影机,拍了带回来的蝴蝶兰。大概就是用这幅画的角度拍的,然后你再用电脑读取,加工。我打电话到你以前工作的设计事务所计划美术去问过了,请教他们是否能用电脑把照片加工得像油画一样。答案当然是可以。那家事务所说,他们从十年前就这么做了。我又问了,以前在贵事务所服务的佃先生,有没有这方面的技术。事务所的人说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。换句话说,你把材料给了电脑,叫电脑做事之后,就离开这里去找园子。当你忙完一阵回来的时候,一幅假油画已经列印出来了。再来你只要把印出来的东西贴在画布上,等好心的佐藤送披萨来就行了。顺利骗过他之后,再花时间慢慢临摹电脑做出来的假油画,画出一幅真油画。康正往佃面前一站,俯视着他。怎么样?我的推理能力不错吧?

  证据呢?佃润一问。你有证据证明我用了这种伎俩吗?

  你刚才不是看出我是个假刑警吗?假刑警是不需要证据的。

  也就是说,我说再多也是白说。佃润一也站起来。你脑海里已经编出我杀害园子小姐的故事,无论甚么事实,你都会加以扭曲好套进你的故事。既然这样,我只能说,你爱怎么编就怎么编吧。爱怎么想是你的事。你要因为想像而恨我也无妨。但是我告诉你,他瞪着康正说,你的想像是错的。事实是很单纯的,就是你的妹妹是自己选择死亡的。

  康正做出笑脸,但立刻恢复正色,然后右手一把抓住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领口。

  我告诉你一件好事。我百分之九十九认为是你杀了园子。就因为缺那百分之一,所以我只能这样安分地跟你说人话。等我掌握到那百分之一,你就等着瞧吧!

  你弄错的机率是百分之百。佃润一挥开康正的手。请你出去。

  好期待下次见面啊!当然,不会等太久的。

  康正穿了鞋,离开房门。只听佃润一粗暴地关上了门,连上锁的声音也特别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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