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_《谁杀了她》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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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

  翌日中午过后,康正走出园子的公寓。风很强,吹得大衣衣摆啪嗒啪嗒作响。只觉得脸颊好冷,耳朵好痛,但腋下却冒着汗。

  佃润一会怎么说──

  J果然就是他,而且还曾对加贺表示不认识园子。园子和他分明熟得还把他的电话贴在冰箱上,他却说不认识,这怎么想都有问题。虽无法立即断定他与园子的死有无关联,但终究很可疑。

  康正拿着携带式的东京都地图,先搭电车再转车,抵达中目黑区。途中由于时间充裕,他还在荞麦面店吃了天妇罗荞麦面。

  向佃问来的住址,是一幢装有自动锁的九层楼高级公寓。外墙是沉静的深棕色,与四周并陈的高雅住宅显得十分协调。今年才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,为甚么住得起这种公寓?──康正有些嫉妒。

  从正面玄关进入,首先是一道玻璃门,旁边设置有对讲机可与各户联系。康正检视了一列列信箱,七零五号室挂着写有佃润一的名牌。

  他操作数字盘呼叫七零五号室。玻璃门后是宽敞的门厅。管理员室与电梯相望,穿着制服的管理员看起来规规矩矩的。

  喂。扩音器中传来这一声。

  我是警视厅的相马。康正朝着麦克风说。

  接着喀唧一声,门锁打开了。

  在七零五号室等候康正的,是名个子高瘦的青年,脸也很小。他今天是穿毛衣配牛仔裤,但若换上进口西装,肯定像个时装模特儿。康正心中想起美形男这个词,接着又想:与园子真是不配。

  不好意思,假日前来打扰。敝姓相马。康正取出名片。佃润一以紧张的神情接过名片,盯着上面看。

  这张名片真的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相马刑警的。很久以前,曾有一个在东京犯下杀人案的男子在爱知县出了车祸,当时来押解凶手的就是相马刑警。但康正不知道他如今是否仍在警视厅搜查一课。

  警察手册他也带了,就放在上衣口袋里。那是他昨天早上先绕到警察署去拿的。交通课等其他警官与刑警不同,一般都禁止将手册带回家,但也没有严谨到在警察署出入口检查的程度。

  然而康正希望最好可以不要出示手册。若只是看看封面就还好,但是一打开,身分就会败露。

  但是润一并没有起疑。他说声请进,让康正入内。

  房间是个六、七坪左右的套房。面南的大窗户洒进了充足的阳光。床、书架、电脑桌沿着墙摆放。窗边架着一个画架,上面有一幅小小的画布,画的好像是蝴蝶兰。

  在润一招呼下,康正在地毯上盘腿而坐。

  这房子真不错。房租很贵吧?

  也还好。

  您从甚么时候开始住在这里的?

  今年四月。请问,您今天来访是为了甚么事?润一似乎无心和一个不明就里的人闲聊。

  于是康正进入正题。

  首先想请教您与和泉园子小姐的关系。

  和泉小姐是吗?润一的视线有所动摇。

  练马警察署应该也向您问过话吧,要确认您是否认识和泉园子。据说您回答不认识,但其实您认识吧?康正嘴角露出微笑说。

  您为甚么会这么想?润一问。

  因为和泉小姐房里,有您的电话,所以我昨晚才能够与您联络。

  原来如此。润一站起来,走向厨房。看来是准备要泡茶。

  您为甚么要向练马署的刑警说不认识她?康正一面说,一面往旁边的垃圾筒看过去。里面有一团纸,上面沾满了头发和灰尘。那大概是打扫地毯用的黏纸吧,看样子是因为有人要来,连忙打扫了房间。

  因为我不想招惹麻烦。润一背对着康正说。而且我和她早就已经分手了。

  分手?这么说,你们曾是男女朋友?康正伸手到垃圾筒里,拿起那一团黏纸,迅速塞进长裤口袋里。

  我的确和她交往过。

  润一用托盘端着盛有日本茶的茶杯走了回来,然后把其中一个放在康正面前。茶很香。

  甚么时候分手的?

  今年夏天不,还要更早一点吧。润一啜了几口茶。

  为甚么分手?

  为甚么啊,我开始上班变得很忙,没时间见面应该算是自然而然淡掉的吧。

  后来就没有再见面了?

  嗯。

  原来如此。康正取出记事本,但并不打算写甚么。您刚才说不想招惹麻烦,是甚么意思?

  甚么意思啊,就是润一抬眼看康正。她不是死了吗?

  您已经知道了?

  我在报上看到的,报上说是自杀。所以我就想,如果说以前交往过,一定会被问东问西的。

  因为嫌麻烦,所以说了谎?

  呃,是的。

  您的心情我明白。因为刑警就是种缠人的生物。康正说声不好意思,再喝了口茶。那是很好喝的焙茶。其实,自杀的动机并不明确。佃先生有头绪吗?

  完全没有。因为我们分手已经将近半年了。再说,报纸上也已经写了动机啊。

  疲于大都会的生活是吗?但是那太不具体了。

  可是我倒觉得,自杀的动机差不多都是那样。

  如果自杀是确然无疑的事实,我们也不得不承认。但是这次情况不同。

  这句话令佃润一睁大了眼睛。康正也看得出他的脸颊微微抽搐。

  您是说她不是自杀?

  现在还无法断定,但我认为不是。换句话说,那是布置成自杀的命案。

  有甚么根据吗?

  如果是自杀的话,有好几个地方很可疑。

  哪些地方?

  很抱歉,这是调查上的秘密。而且您又从事出版方面的工作。

  康正刻意微微耸肩回应润一的提问。

  我会遵守职业道德的。更何况您要是不肯告诉我,我就无法协助办案。

  您真是为难我啊。康正故作考虑状,然后才说:好吧。我只能奉告一点,但是请您务必保密。

  嗯,我知道。

  您知道园子小姐最后喝了葡萄酒吗?

  报导中有说。葡萄酒是和安眠药一起喝的吧。

  是这样没错,但其实有一件奇怪的事没有公开。那就是,现场还有另一个葡萄酒杯。

  咦润一的视线在半空中游移。他的表情意味着甚么,康正无法解读。

  您好像不怎么惊讶。他说。您不觉得奇怪吗?有两个酒杯,那就意味着有人和园子小姐在一起。

  润一似乎不知如何是好,一双眼睛骨碌乱转,然后拿起放在桌上的茶杯。

  或许她的确是跟谁一起喝,可能是等那个人回去之后才自杀的啊。

  这当然也有可能。但如果是这样的话,当时和她在一起的人照理来说应该找得到,否则不是很奇怪吗?调查到现在,与和泉园子小姐有关的人我们几乎都联系了,却还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人。或者康正说到这里,望着眼前这名青年的脸,当时和她在一起的人是您?

  没这回事。润一粗鲁地放下茶杯。

  也不是您。那么究竟会是谁?到目前还没找到,也没有人主动向警方联络,实在太奇怪了。可能性只有一个,就是那个人故意躲起来。至于为甚么要躲,就不必我说了吧。

  我,润一舔了舔嘴唇才继续说,认为是自杀。

  我也希望如此。不过只要还有疑问,就不能轻易下结论。

  佃润一叹了一口气。

  所以您到底要问我甚么?就像我刚才一直说的,我最近和她没有来往。我承认我曾和她交往过,但我和这次的事无关。

  那么除了您之外,您知不知道有谁和和泉小姐比较亲近?年轻女子肯让人在夜里进自己的住处,再怎么想,都一定是熟人。

  我不知道。大概是和我分手之后,又交了新的男朋友吧。

  这恐怕不太可能。她家里明明还贴着抄了您电话的纸条,反而没看到有甚么新男友的联络方式。

  那么也许是还没有那样的对象吧。可是我和她已经分手了,这是真的。

  康正没有作答,而是做出在记事本里抄写东西的姿势。

  上个星期五,您人在哪里?

  润一应该也明白这是在问不在场证明。只见他有一瞬间皱起眉头,但没有表示不满。

  星期五我照常去上班。回到家时已经超过九点了。

  那之后就一个人待在家里?

  是的,我在画画。

  您说的画,是那个吗?康正指指画架上那幅蝴蝶兰的画。

  是的。

  画得真好。

  有位作家最近搬家,我打算星期六去拜访,那是为他准备的贺礼。星期五傍晚买的,只会在我这里保管一晚,但因为实在太美了,我就拿来写生。别看我这样,我也曾经想当画家。

  真是了不起。所以那段期间您一直是一个人?

  嗯,大致上可这么说。

  大致上?这种含糊的说法启人疑窦。您所谓的大致上是甚么意思?

  半夜一点多,住在这间公寓的朋友来了。

  一点?为甚么在那种时间来访?

  那个朋友是在东京都内的义大利餐厅工作,他每次收工回家都是那个时间。

  突然来访的吗?

  不是,是我有事拜托他。

  有事拜托他?

  大概是十一点的时候吧,我打电话请他带一片他店里的披萨回来给我。因为我画着画着,就想吃宵夜。不然您要不要直接问他?我想他今天应该也在。

  那就麻烦您了。康正说。

  润一打了电话,五分钟后有人敲门。出现的是一个和润一年纪相当、但脸色却不太好的年轻人。

  这位先生是刑警,想问你上周五晚上的事。润一向这位名叫佐藤幸广的青年解释。听到刑警两个字,青年的表情显得有所防备。

  有甚么事?青年问康正。

  听说您半夜一点带披萨过来,是吗?

  没错。

  您经常像这样外带东西吗?

  他托我这算是第三次吧。我自己也会买回来当宵夜。虽然是店员,也不能吃免费的。佐藤倚着门,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前口袋里。呐,这是在办甚么案子吗?

  命案。润一说。

  真的吗?佐藤睁圆了眼睛。

  现在还不确定。

  怎么跟刚才说的又不一样。润一撩着头发,自言自语般低声说。

  带披萨来之后,您马上就走了?康正问佐藤。

  没有,聊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吧?

  聊画之类的。润一说。

  对对对,他房里有一盆好漂亮的花,他在写生。咦?那花叫甚么名字来着?

  蝴蝶兰。

  对。那盆花已经不在了啊?佐藤环视室内。

  第二天就送到它的新主人那里去了,只留下这幅画。润一朝那幅画扬下巴示意,然后看着康正说:他拿披萨来的时候,画几乎已经完成了。然后对佐藤说:对吧?

  佐藤嗯了一声,点点头说:而且画得很好。

  您还要问他甚么吗?润一问康正。

  没有了──康正说完摇了一下头。

  刑警先生没有别的要问了,谢谢你来。润一对佐藤说。

  是甚么案子,事后要告诉我啊。

  这个嘛,只能透露一点点吧。说太多会被骂。说着,润一看看康正。

  佐藤走了之后,康正继续发问。

  您与那位先生认识多久了?

  搬到这里才认识的。因为经常在电梯碰面才变熟的,不过也就只是一般程度的交情而已。

  彷佛是想说,交情没有好到可以托他做伪证。

  您是甚么时候开始画画的?

  回来之后马上就开始了,所以大概是九点半吧。因为第二天花就要送走了,动作非快不可。

  听着润一的话,康正在脑中计算。从这里到园子的公寓,来回需要将近两小时。杀害园子,伪装布置,最少也要一个小时。如果真的像润一所说,九点多回家,一点佐藤来访的话,他可以行动的时间是三个半小时。这么一来,虽然足够犯案,但画画的时间就只剩三十分钟。

  康正看了看画布上的作品。他对画完全外行,但也相信三十分钟画不出这样的成品。

  佃先生,您有车吗?

  爸妈家里有,但我没有。因为我不会开车。

  咦,是吗?

  这件事说来的确蛮丢脸的,但我觉得真没那个必要。只是我还是有考虑过一阵子去考驾照啦。

  哦

  不会开车的话,移动当然就要靠电车或计程车了。但如果是佐藤回来之后,电车就停驶了。换句话说,他只能招计程车。想杀人的人理应不会在深夜搭乘容易追查行踪的计程车。

  您能证明回到这里是九点多吗?

  楼下的管理员应该记得吧。而且您也可以去问和我一起留在公司的人。我离开公司的时候是八点半左右,再怎么赶,回来也都是那个时间了。润一充满自信的口吻,显示没有必要实际去问公司的人。

  那盆蝴蝶兰,康正说,在星期五拿到这里来之前在哪里?

  当然是花店啊。润一回答。星期五下午,我外出的期间,上司要公司的女同事去买的。傍晚我回到公司的时候,就已经摆在办公桌上了。

  这么说,您是那时候才第一次看到花的?

  是的。

  决定买甚么花的是谁?

  据说是总编辑和女同事讨论之后决定的。好像也有人提议送玫瑰。

  换句话说,不可能事先准备好蝴蝶兰的画,再装成是当晚画好的样子。

  还有其他的问题吗?

  没有了。不好意思,耽误您的时间。康正不得不站起来。

  那个,相马先生。润一说。

  啊是?康正一时之间忘了自己伪称相马,反应慢了一拍。

  润一一本正经地说:我没有杀她。

  但愿如此。

  我没有任何杀害她的动机。

  我会记住这一点的。康正回答。

  康正搭电梯来到一楼,在离开之前绕到管理室。上了年纪、穿着制服的管理员,在狭小的房间中看着电视。

  康正走上前去点头示意,管理员见状打开玻璃窗。

  我是警察。说完,康正出示了手册。这栋公寓有紧急逃生出口吗?

  当然有啊,逃生梯就在后面。

  可以自由进出吗?

  外面的人是进不来的,因为那道楼梯的门平常都会上锁。

  那么有钥匙就能自由进出了?

  对啊。

  谢谢。道谢后康正离开公寓。

  一回到园子的住处,康正便在餐桌上展开作业。他摊开那张从佃润一垃圾筒捡回来的黏纸,小心翼翼地把黏在上面的毛发取下。上面还有少许阴毛,使得这份作业不太愉快,但现在他顾不了这么多。

  他一共取得二十根以上的毛发。接着,他从包包中取出盒子与携带式显微镜。盒子里装着从命案现场采集来的头发。在ABC三种分类中,已经知道A是园子的,B是弓场佳世子的。

  康正心想,若从黏纸取得的头发中没有与C一致者,那么或许可以先把佃润一从嫌疑犯名单中剔除。

  然而结果并非如此。在显微镜下观察的第一根头发,便与C一致。

  润一说他夏天与园子分手以来就没见过面,但园子房里却有他的头发,这两件事显然是矛盾的。

  为了确认,康正决定进一步观察其他的头发。可能性虽低,但与C一致的头发也有可能不是润一的。

  黏纸上的头发可分为两类。其中一类的特征与C一致,但在调查另一类的头发时,康正开始感到全身发热。他反覆换了好几次头发,透过显微镜观察,康正渐渐导出一个意想不到的结论──

  那些头发疑似弓场佳世子的头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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