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 第二十七章_我和我自己锁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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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 第二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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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夜晚十二点。厚厚层层的乌云遮蔽了大半个天空,夜幕上只能看到一点稀疏的星星。此时此刻,绝大多数的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之中。

  在王都第十街区的一处阁楼上,有一个人还没有入睡。他坐在书桌前,对着一本写着密密麻麻的术式的笔记发着呆。

 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,但格雷的脑海里依然回放着那日与卡诺恩相见的一幕幕。

  既然现在依然平安无事,就意味着他没有信错人……吧?

  在见到卡诺恩之前,格雷曾作出过很多恶意的猜测,甚至想过要用哪些方式来报复这个小人才解恨。但这些都在了解了真相后,化作了一声喟叹。

  他到底该责备谁呢?责怪卡诺恩为什么不具备救出维因的能力?还是责怪他没有眼睁睁地看着维因去死?

  虽然不能说他做出的选择是正确的,但当时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。

  卡诺恩其人,其实在别人看来多少有些不可理喻。按理说,他自小就在学院里接受教育,没怎么接触过外部社会,应该会对家庭和环境有很强的服从性。但在维因即将按照被处死的时候,他却铤而走险,背叛了父亲和学院。

  罗兰迪亚是一个王权至上的国家,卡诺恩又是宫廷术士,理应对君主怀有绝对的忠诚。但在发现了布瑞斯所做的事后,他却又果断写信给艾涅斯特,甚至还暗自寻找解咒的方法,显然背离了自己应有的立场。

  在格雷明确表示对布瑞斯不利的意图时,他担心的重点不是“此乃大逆不道之举”,而是“这样做太危险”。

  他总是把友情与正义感放在天秤最重要的一端。

  格雷并不反感他这样的性格。但是在分别之际,他依然丢了一句“不要再来找我”后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

  从角色扮演的角度来说,维因恨了卡诺恩这么多年,如今无法因为一句“不知情”就尽释前嫌。哪怕知道知道当时没有更好的选择,但情感上也无法接受。

  两人之间的关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修复的。

  另一个原因,则是因为格雷在决心铲除掉布瑞斯这个万恶之源后,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。

  糟了,之前甩锅时造成的误会还没有解开!

  他打听卡诺恩下落的时候,为了方便自己行事,故意把锅扣到了里夏尔的身上。可他没想到的是卡诺恩竟然当了宫廷术士,更没想到这个举动会让他背上对王族下手的嫌疑。

  更要命的是,一旦他展开行动,就等于坐实了这个猜想!

  那一刻,格雷简直想把过去的自己拎起来疯狂摇晃:让你甩锅!让你扣锅!现在麻烦来了!

  虽然事情的起因完全是出于误会,但是其他的人不知道!一旦出了事,知情者的目光肯定会投注到卡诺恩身上——刺客会不会已经找上了他?会不会是他泄露了王族的有关情报?

  虽然卡诺恩应该不会出卖格雷,但只要王宫方面有意调查,想要掌握他这段时间的行踪也不是什么难事。

  现在不和卡诺恩撇清关系,反而频繁与他接触的话,到时候就等着被调查吧。那对自己和卡诺恩而言都不是好事。

  格雷望了一眼桌子前拉得紧紧的窗帘,叹了口气。

  不过放了那样的狠话后,短时间内,卡诺恩应该不会再来找自己了吧。

  那么,现在最需要考虑的问题,还是如何杀死布瑞斯。

  格雷合上笔记本,精神一振。

  全系列的悲剧源头!玩家最想揍的角色NO1——布瑞斯!只要成功干掉他,艾涅斯特就没有报社的理由了。

  其中最大的难关,也是卡诺恩劝说格雷放弃的原因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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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就是设置在王宫的抑制魔导器。它的应用范围其实很窄,不仅需要宫廷术士定期维护,消耗的材料折算起来也是个天文数字,根本无法推广。不过它也无愧于在上面投入的成本,能最大限度地削弱魔法的威力。

  失去了魔法后,就算是里夏尔或艾涅斯特都无法保证杀入王宫后还能全身而退,更何况维因还有绝对的短板——白刃战。

  术士虽然破坏力超群,但□□的力量也只是普通人的水平。没有队友保护的话,往往等不到咏唱完毕就被敌人砍翻了。像里夏尔和艾涅斯特那样,不仅不依赖前卫,还能自己砍翻敌人的,纯粹是怪物中的怪物。如果其他术士能投票的话,绝对会把他俩投票开除术士籍。

  遗憾的是,维因只是一名“普通”的术士。虽然他也拥有艾涅斯特的剑术经验,但一来OOC值的惩罚他承受不起,二来维因的体格也适应不了高强度的战斗。

  而且他还有一个致命弱点——比拼魔法威力的时候,别人烧的是蓝,他烧的是命。在实验未完成的情况下,一旦使用超越极限的力量,就会给身体带来伤害,没办法计入常规战斗力。

  不过维因也拥有自己的优势:他咏唱时间短、命中率高、擅长细微的操作。这些能力都与术士对魔素的适应□□息相关。

  所以,正是在王宫这种环境下——或者说只有在这种环境下,维因才是无敌的!

  抑制魔导器对普通的术士是大大的难题,但对于魔素适应性高到恐怖的维因而言,使用魔法并不是不可能办到的事。

  “王宫之内,只有维因一个人能正常使用魔法”!这才是格雷的底气。

  为此,格雷一直在设计和改进相关的术式,今天就是最有希望成功的一次。

  格雷抬手在空中点了几下,勾勒出一个中心有火焰印记,四周旋转着一些古文字的魔法阵。然后顺着术式的引导将魔力化作雾状散开,开始接触并刺激魔素。

  如果将常态化的魔素活性的数值定位在“5”的话,抑制魔导器范围内的的数值仅为“1”。也就是说,只要反其道而行之,将常态化的魔素活性提升到“8”以上,达到肉眼可视的程度的话,就能抵消抑制魔导器的效果。

  只是,这相当于以人类之身代替魔导器的职能,难度可想而知。

  过了一会后,虽然常人不会感觉到什么,但格雷能察觉到房间里的魔素明显变活跃了,大概到了6、7的水平。但是活性最大化时的标志——可视化依旧没有端倪。

  这不能让人满意。

  于是,他无视了来自躯体本能的警告,加大了魔力的输出。

  刹那间,一股电流袭击了格雷。

  他的耳边响起了杂音般的耳鸣,全身各处都传来剧烈的疼痛,就连手臂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。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正在突破血肉,从内向外生长一般。但格雷还是没有中止魔法。这些体验,在他作为艾涅斯特的时候已经习惯了。

  就在这时,不可思议的现象发生了。

  一点、两点……空气中突然浮现出萤火般的金色的发光粒子。由暗转明后,它们先是悠游自在地漂浮着,而后像发现了什么目标似的,聚到了格雷的身边,成群结队地闪烁。

  像是冬日随风飞舞的细雪,又像是在夜空中明灭的星光。

  随着时间的推移,粒子越来越亮,越聚越多,甚至代替昏暗的灯光,照亮了桌子、地板、架子上的书,营造出一种幻想性的氛围。

  这里仿佛不再是一处普普通通的房间,而是神话中的秘境。

  在天,人们即将开始新一天的生活之时,黑发的青年静静地拉开了窗帘,准备迎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。

  在他的身后,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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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烁着的光粒犹如被太阳照射的雾气一般消散,仿佛从未发生过异状。

  ……

  几天后的坎特贝尔。

  汉斯泡了一杯咖啡回来后,发现射进坎特贝尔的阳光已经朝外面偏移了。花店里只有他和格雷,显得有些冷清。

  一般市民买花、送花的时间都集中在早上和上午。到了下午,客流量也自然而然少了起来。

  “汉斯先生。”

  有人在背后喊他。汉斯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谁,毕竟会专门挑人少的时间段光顾的客人就那么几位。

  “泰恩斯。”

  “下午好。”那个眼熟的年轻人对他点头致意。

  汉斯知道他在教授梅特里希和泽洛斯剑术,这次估计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的。不过说实话,泰恩斯的形象和他想象中的筋肉虬起的剑士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。

  可能是业余时,学了一段时间的剑术作为爱好吧?不管怎样,汉斯都很难想象他的主业就是剑士。

  “那两个孩子还没有回来。”汉斯告诉他,“你可能要等上一会。”

  “没关系。”泰恩斯说,“我这次来是来找格雷的。”

  “格雷?你找他吗?”

  汉斯有些意外。这段时间里,两人虽然也有过接触,但泰恩斯专门来找格雷的情况还是不多见。

  “一点小事。”

  泰恩斯似乎不愿多谈,只是含糊地带过了这个问题。

  “他在里面。不过他这几天状态好像不太好。我让他休息休息,可是他不听。”

  汉斯说到那个让人操心的店员,不禁叹了口气。

  格雷(艾涅斯特ver)顿时有些心虚。

  所谓的“超负荷伤害”真不是闹着玩的。激活实验成功后,他浑身上下都出现了不适症状。如果时间再长的话,怕是整个人都要废掉了。

  只是汉斯这么照顾他,他又实在不想翘班。

  艾涅斯特向花店后面走去,看见维因正趴在靠窗的桌子上一动不动,像一只晒太阳的懒洋洋的猫。但是借着透进来的光线,又能很清楚地看见他脸色青白,神色疲惫。

  “状态不好?”

  听到这句话,维因终于动弹了一下。他慢慢支起上身,看了一眼艾涅斯特,然后又兴味索然地趴了回去。

  “没什么。”

  “汉斯很担心你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维因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答道。过了一会,他看艾涅斯特没有反应,不禁有些奇怪,“你来该不会只是为了和我说这句话吧?”

  当然不是。

  艾涅斯特这次来是有计划的。他在意“格雷”是因为对方长得像“维因”,但只是怀疑而不采取行动显然不自然。不过在精分之前,他没有事先对戏,也就是说,维因不能百分百预测中他接下来的举动。

  “如果没事的话,你可以回去了。你自己不是也忙得够呛吗?”维因摆了摆手。

  “坎特贝尔是一个让人放松的地方。我喜欢待在这里。”

  艾涅斯特说。

  这不是假话。比起忙到脚不沾地的军部,和没有人气的官邸,他更喜欢待在这里。

  “是吗?那随便你了。”

  维因又把头转了过去。

  艾涅斯特拉开一张椅子,坐在了维因的对面。他想了很久,如何和维因谈话,如何旁敲侧击地打听他的身份。不过到了最后,他还是决定直接出击。

  他确认汉斯听不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后,郑重地开口道。

  “我知道你对我有敌意。之前发生的一些事让我们双方都有些介怀。我这次来就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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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的。”

  “哦?”听到这些话,维因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。他放下搭在脸上的手,问道,“你想怎么解决?”

  “回答我的一些问题。”

  “格雷。”艾涅斯特直视着对方的眼睛,“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?”

  “那样糟糕的回忆我很难忘掉。”

  “那真的是你第一次见到我吗?”

  “……什么意思?”维因不动声色地反问,“难道你觉得,我还有其它机会被你拿剑砍吗?”

  “不要用问题来回答问题。”

  艾涅斯特的语气中没有指责的意味,但蕴含着更复杂的情绪。“在那之前,你是不是就认识我了?不是单纯知道这个名字,而是知道我这个人。”

  “你为什么会这么想?”

  “当你发现我的身份的时候,似乎一点都不惊讶。”艾涅斯特指出了当时自己露出的破绽。

  维因眯了一下眼睛。但下一刻,他就挂上了若无其事的表情。

  “请关心一下我当时的处境。我可是差一点就背上了刺客的嫌疑,被你的部下带走调查。那种情况下,我能有什么反应?”

  维因眨了眨眼,脸上挂上了讥笑:“还是说,你希望我像你的那些崇拜者那样尖叫?”

  “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

  艾涅斯特不禁暗自鼓掌。维因的反应中完全看不到心虚的迹象,如果不是他知道真相的话,可能也就被这么蒙过去了。

  不过说到底,“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”只是艾涅斯特的主观判断,缺乏明确的证据支持。所以到最后,他也干脆放弃在这件事上再纠缠下去了。

  “你的年龄?”

  “我连这种问题都要回答吗?”

  艾涅斯特只是盯着他。他一定要得到这一个答案。

  这种时候,维因就不禁庆幸有“五十米内必定断开链接”的机制了。他只用思考当前身份应有的反应就行了,不用担心一心二用导致CPU烧掉。

  他瞄了一眼艾涅斯特,然后妥协一般地说:“二十四岁。”

  既然对方疑心他和“维因”之间的关系,那么他哪会老老实实地说出真实年龄?反正两年的差别也不是那么容易能看出来的。

  “我注意到,你是几个月前才出现在王都的。你之前生活在哪里?”

  艾涅斯特的问题和他的眼神一样尖锐。如果换一个人问维因的话,他现在可能已经心跳加速了。

  如果可以的话,他想谎称自己来自罗兰迪亚的某个小镇,这样就能避免后续的一些麻烦了。但问题是——不管是“格雷”还是“维因”,对王都以外的地方都不熟!

  他虽然在游戏里也环游过世界,走过一座座城镇,但他记住的都是些什么?重要的NPC?道具的放置地点?支线的触发处和时机?

  这些能成为他在那个地方生活过的证据吗?毫无疑问是不可能的!

  只要来一个真正的王国人,多问他几个问题就容易露馅。

  所以,维因的选择是——

  “我来自迪尔克海姆。”

  他大胆地说。

  艾涅斯特扬了一下眉毛,对他来说这个表情足够表示惊讶了。

  维因之所以主动“坦白”,是因为相对于关系险恶的亚夏,迪尔克海姆人的身份显得不是那么敏感。

  在这片大陆主要存在三个国家,分别是作为一代主要舞台的罗兰迪亚、作为二代舞台的迪尔克海姆和亚夏。

  位于大陆北部的亚夏是一个相当特殊的国家,它至今仍保留着对赫利俄斯的崇拜,宗教色彩非常浓厚。它原本就与邻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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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的关系不睦,十五年前开始积极地挑起战火,与罗兰迪亚与迪尔克海姆结下了极深的仇怨。

  因为亚夏的存在,王国与帝国不得不保持长期的盟友关系。

  “迪尔克海姆?帝国的人来罗兰迪亚做什么?”

  “观光?”维因毫无诚意地答道。

  “说真话。”

  “真话……好吧。”维因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霾,“我可以说,但不是多让人愉快的理由。”

  “我只是不想留在迪尔克海姆而已。我在那个国家曾被一群心理扭曲的人囚禁了好几年。他们以虐待我为乐。”

 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的真实性,维因挽起袖子,几道紫红色的伤疤像蜈蚣一般盘桓在他的手臂上。光是看伤愈后的样子,都能想象到当时会是怎样一幅鲜血淋漓的残酷光景。

  这些伤痕有着不同的时间跨度,有的颜色已经变浅,也有依然鲜红。共同点则是切开和缝合的时候完全不讲究美观,怎么狰狞怎么来,让人触目惊心。维因一直在穿长袖衣服,就是怕吓到别人。

  “那几年里,我与外界失去了一切联系。没有人救我。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。”

  维因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,低沉的语气却显示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。他说的也基本都是真话,只是隐去了贝德的身份、实验的内容而已。

  艾涅斯特愣了下神,表现得像完全没有预想到这样的情况。不过也不排除他第一次从他人视角看到自己的伤痕,确实感到震惊的可能性。

  维因放下袖子,语气也恢复了平静:“我身上还有更多的证据,不过就恕我不展示了。”

  艾涅斯特沉默着点点头,表示理解。

  “那你是怎么逃出去的?”

  “几个月前,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,那些囚禁我的人突然离开了。就在那段时间里,一个陌生人意外进入那里,把我救了出来。”

  他依然在说真话。

  “在那之后呢?抓住那些人了吗?”

  “没有。我找不到他们。”

  维因现在确实一点线索都没有。当他重返艾萨克城时,那群混蛋已经跑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。他之前还指望卡诺恩会知道贝德的下落,但这也落空了。

  “你没有考虑过向骑士团求助吗?”

  艾涅斯特冷静地发出疑问。

  在迪尔克海姆帝国,“骑士”和传统的定义不太一样,他们肩负着军队以及警察的职责。如果是一般的帝国市民的话,出了问题肯定会想着去找骑士团求助。

  “我没有去找骑士团。能抓到那些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,我不想为了一个虚无渺茫的希望,在别人面前回忆这些年经历的折磨。”

  艾涅斯特沉默地看着维因,仿佛在评估这段话的可信度。

  “可能对你来说有点难以理解,但是我受够了。我无法面对这个噩梦,只能选择逃避它。”维因叹了口气,说道。从这里开始就是谎言了,但是他努力让它听起来像真的。

  “所以你的选择就是来罗兰迪亚?”

  “是的。怎么了,觉得我可疑吗?要带我去调查吗?将军。”维因紧紧地盯着另一个自己,等待他的反应。

  其实维因既不喜欢撕开伤口给别人看,也不愿意靠卖惨博得别人的同情。但是艾涅斯特并非一般人,他们有相似的背景,称得上是同病相怜。

  “这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。”

  艾涅斯特在心里默数了二十秒后,回答了这样的一句话。眼睛瞥了一眼,发现他绑定的OOC测定仪没有出警。

  耶!他成功地蒙过了自己!

  虽然他不知道对此应该感到高兴还是悲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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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是吗?”维因仿佛被这句话弄得有些意兴阑珊。他单手支着下巴,恢复了懒洋洋的状态,“你还有其他问题吗?”

  “没有了。”

  过了一两分钟,维因无聊地抬头看了看天花板。他也曾设想过两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安无事的情景,但随后就因为太过玄幻而被推翻了。如今竟然因为连续的翻车而促成了这样的场面,也是有够巧的。

  他低下头,发现黑发的青年依然在看着他。

  “我之前和你说过,我曾厌恶过一个人。他太过好胜,太过倔强,所以最后将一切搅得一团糟。虽然我知道你不是他,但你的性格、样貌都让我忍不住联想到他。问这些问题,是为了推翻我的最后一丝幻想。”

  “我再次为我之前的行为向你道歉。”

  “你的意思是,我其实是被迁怒了?”维因扯了扯嘴角。

  他合理地怀疑对方在趁机骂他。

  “可以这么说。”

  艾涅斯特痛快地承认了。

  接着,他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,问了一个不在维因预想中的问题:“你说过这样的一句话——‘很巧,我也一样’。难道你也认识,并且厌恶一个和我很像的人吗?”

  “这是我必须回答的问题吗?”

  维因有些无语。这是给他一个再把艾涅斯特骂一遍的机会吗?

  “不,只是我的一点好奇。”

  维因思考了一会后,慢慢地组织着语言。

  “那是一个总是在意外界眼光,渴望回应别人期待,却不知道自己想追求什么的人。是我最讨厌的类型。但他没有你这么无趣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艾涅斯特也沉默了。

  “你呢?那天是怎么回事?艾涅斯特。你怎么会昏倒在那个小巷子里?”

  维因喃喃地说。这个问题同样不在他计划之内,但它在经过大脑之前,就不自觉地从嘴里冒出来了。

  来到这个世界后,他真的受够了孤独。整天带着有生命倒计时的镣铐,却连一个倾吐压力的人都没有。唯一知道实情的里夏尔又只想取他的性命。

  哪怕这只是一场独角戏,他也不自觉地问出了这个问题。

  艾涅斯特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得措手不及。

  “我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,你至少也要回答一个我的问题,这样才公平。”

  虽然话这么说,但维因也猜了最后的结果。只要他还是“艾涅斯特”,就注定不会向别人敞开心扉。

  隐藏在英雄光环后的艾涅斯特,表面上看是一个情感匮乏的人。

  其实恰恰相反。

  艾涅斯特不仅不无情,反而要比一般人更加重视感情。只是他因为这个性质特别容易受到伤害,才选择切断过度的联系。

  他的第一次转变是因为学院。

  艾涅斯特自幼在学院的实验室长大,对他来说,那个特殊的环境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,几乎可以等同于“家”。但在实验宣告失败后,研究员们骤然换了一副面目,就像是处理烫手的山芋一样,轻而易举地就舍弃了他们。

  他的第二次转变则是因为战争。

  在奥尔菲被指派为艾涅斯特的副官之前,也就是艾涅斯特还没有崭露头角之前,他也在军队里有过几名交好的朋友。但是彼时他年龄太小,不管是剑术还是魔法都缺乏实战经验,还不能很好地保护身边的人。

  然后那些朋友就一个接一个地、以极其残酷的形式,战死在了他的面前。

  即使是在成年人中,因为战争创伤导致心理出现问题的士兵都比比皆是,更别说是当时年仅十五、六岁的艾涅斯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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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了。

  当艾涅斯特声名远扬之际,他已经变得令人感到陌生了。

  他不喜欢笑,不热衷事务性之外的交谈,除了奥尔菲之外再没有能交心的人,生活也过得单调而无趣。

  效忠的君王、需要保护的民众、唯一的朋友。这三大要素构成了一个稳定而封闭的世界。孤独并不是艾涅斯特与生俱来的特质,却是维持他内心安宁的必需品。

  当一封密信撕开残酷的真实之际,最后的支柱也开始坍塌了。

  但他是罗兰迪亚的艾涅斯特。是万众景仰的英雄。即使一度崩溃,他也要维持坚不可摧的表象。

  艾涅斯特把手搭在桌子上,仿佛在研究着上面的纹路。当他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,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。

  “我之前生了一场小病。”

  “英雄也会生病吗?”

  “我也是人。”

  “你没有和别人说吗?”

  “不是一件值得和别人说的事。而且现在已经好了。”艾涅斯特说得非常自然流畅,他的声音本身也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。

  维因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。

  这是一句谎话。

  他理解另一个自己的选择。对于他们来说,分享秘密还太早了。

  不过话说回来,他们两个人如今的关系本身就是建立在谎言之上,否则就不会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聊天了。

  “我那天不应该那么说话。你帮了我大忙。那天下了那么大的雨,如果我一直躺在那的话,会有大麻烦的。”艾涅斯特认真地说。这次他说的是实话。虽然不完整,但是是真实的。

  “我没有生气。”维因说。

  艾涅斯特吸了一口气,然后安静地笑起来。

  维因又低下了头,没有再关注艾涅斯特的表情。对他们俩来说,沉默已经足够了。他不会再提起这件事,也知道艾涅斯特不会再提了。

  “你会下棋吗?”

  维因突兀地问。

  “会。怎么了?”

  “我等会就下班了。你要是有时间的话,介意和我来一局棋吗?”

  下班后,维因一般都把时间花在研究和练习魔法上。但他现在状态不适合再练习,就干脆借助与艾涅斯特关系缓和的机会,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。也许在链接断开的情况下,下起棋来会意外的有意思?

  自己赢自己,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体验。

  这个世界流行一种据说由帝国人发明的“骑士棋”,玩法和国际象棋非常相似,只是将王、后、象等名称换成了骑士团里的一些称谓。格雷穿越前国际象棋玩得就不错,所以“骑士棋”也很快就上手了。

  在这里玩不到电子游戏,只能靠下棋来怀念一把从前的时光了。

  “我想,应该没有多少人向你挑战过吧?”他露出挑衅的神情。

  “看来你在这上面很有自信。”艾涅斯特指出。

  维因耸了耸肩。“恭喜你看出来了。”然后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黑发的男人,“那你的答案是什么?”

  艾涅斯特没有说话,只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。

  ……

  啊,这是什么公开处刑现场。

  维因眼神死地望着眼前的棋盘,属于他的棋子被杀得七零八落,已经不成阵势了。

  按理说他和艾涅斯特是同一个人,水平相当,下起棋来应该有来有回才对。

  可是他正想摆一个惯用的开局时,突然醒悟过来,下棋是有明显的个人的风格的!如果他不做些改变的话,就会和艾涅斯特下得一模一样。

  这样就太不自然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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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于是,维因只好舍弃了自己原先重视防御的下法,换成了富有进攻性的风格。

  然后他就被按在地上暴打了。

  已经成熟的棋风是那么好改的吗?维因强行转换风格后,根本把握不好局势,一下就是恶手,一不注意就崩盘。有一局一路送子,甚至还送出过相当于“后”的重子,心态都要被打崩了。

  其实如果是回房间下的话,他也不至于这么尴尬。但是汉斯得知两人要对局后,就强烈要求他们就在店里下,好让他观战。然后泽洛斯和梅特里希放学了,也加入了围观的队伍中。

  虽然他们不懂规则,看不出两人下得好坏,但架不住还有汉斯实力解说……这不是公开处刑是什么?

  虽然现在艾涅斯特也与这三人相识了,但他以维因的身份与他们相处的时间更长,当然更在意维因的形象了!

  “泰恩斯的棋力很高啊,进攻和防守都有条不紊。”

  听到汉斯这句评价,维因不由得在心里呵呵了。艾涅斯特用的是自己最惯用的套路,能发挥出100的实力,能不强吗?

  “格雷下得就比较……”

  维因自己都在心里接上一个“差”字了,没想到汉斯接着说道:“……大胆。”

  ……这绝对是看到他阴沉的脸色后,重新改的口吧?

  在对局的过程中,天色渐渐地黑了。坎特贝尔亮起了橘红色的灯光,为小小的花店带来了一份暖意。梅特里希和泽洛斯坐在座位上,晃着腿等着决出胜利者的那一刻。

  这里没有多余的人,没有喧闹,没有让人心烦的琐事,一切都是那么平和。

  虽然梅特里希和泽洛斯看不懂棋局,看上去却一点也不无聊或烦躁。当维因看向梅特里希时,甚至还得到了一个小小的微笑作为回应。

  维因瞥了一眼对面,捏紧了手中的棋子。

  在三双目光的注视下,他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扳回一点颜面。

  ……

  格雷在进入中局之后,变得善战了起来。

  泰恩斯的棋风可以用“稳健”来形容,一点都不给对手可乘之机。格雷原先有些冒名的焦急,频频冒险,但他的棋力其实也不差。当他静下心后,也给泰恩斯带来了不小的麻烦。

  作为发烧友,汉斯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。

  在激烈的交锋中,格雷和泰恩斯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感觉却在不断减轻。下到后来,就连看的人也逐渐放松了下来。

  “由于‘团长’一次只能移动一格,所以世间一般认为‘团长’的作用较为有限。但这种看法在传说中的棋手——威尔海姆出道后遭到了颠覆。在残局时,‘团长’前往中央,就可以……”作为狂热的棋迷,汉斯趁机向两个孩子科普了骑士棋的规则和发展历史。

  “我记不住。”泽洛斯努力了一会之后,非常诚恳地说。他比起背下规则,更容易在实践中通过练习来掌握。

  “抱歉,汉斯爷爷,我也记不住。”梅特里希觉得自己有些头晕脑胀。他倒是属于理论派,但是架不住汉斯一股脑将规则全部塞过来,现在那些东西都在脑海里打架了。

  “呃……”

  正当汉斯推广事业遭受挫败的时候,格雷果断地投了。他这一局下得也不错,但最后依然是泰恩斯更胜一筹。

  “没必要再下了。”

  “这就认输了吗?”

  汉斯看了看棋盘,沉吟了一会。

  “虽然白棋确实是劣势,但也没到不能下的程度吧,最起码和棋的希望还是有的。”

  骑士棋的规则是很利于和棋的,即使大势已去,也可以用一些特殊的方法避免败局。

  “不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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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。和棋对我来说没有意义。”格雷低下头收拾棋子,“要么赢,要么败,没有第三种结果。”

  格雷其实很好胜啊。泽洛斯暗自想道。

  虽然他当初登场时和大魔王一样,但自从来到王国后,就表现得和普通人别无二致,唯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显露出好胜的天性。泽洛斯总觉得这样的格雷才符合他的认知。不知道为什么,在看到这样的一面后,他反而觉得安心了。

  看格雷无意再下,泰恩斯便推开椅子站了起来,“那今天就到这里吧。”

  “你最近还来吗?”格雷问。

 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发出邀请。

  “我接下来几天都会很忙。”泰恩斯委婉地回绝道。

  “给我一个复仇的机会。”格雷坚持。

  听到这句话,泰恩斯张开嘴想说点什么,但最后还是停了下来。他把手放在额头上,掩盖着一种似在怀念什么的神情。过了一会儿,那种感觉淡去了。

  “好吧,既然你这么坚持的话。”他摇摇头,轻轻地笑了笑,“虽然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……但我会尽量抽时间过来的。”

  这似乎是泽洛斯第一次看见泰恩斯露出微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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