诏令_逆世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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诏令

  第七章:目睹众生死亡的巷子里百花开放

  平盛四十八年十一月,西境江城。

  临近午夜。

  江城高大的城墙上,燃起了无数熊熊火焰,将整个江城包裹进一条蜿蜒火龙中。每个城垛都架起了巨大的铜缸,上千桶火油被武士们扛上城墙,倾倒进铜缸中,只要扔进一颗火星,转瞬间就能燃起擎天巨焰。投石机和巨大的弓.弩已经在城垛下布置好,仅隔着一条夹道,武器库就设在城墙下的一溜筒子房里,众人来来往往,正忙着将无数弓箭和长.枪搬出来,一路往外分发。

  城墙之下,火光通明。

  一列持刀的侍卫急奔而来,领头两位高大的武者一前一后抬着步辇,到了城墙根下就是一个急停,像两座山一样挡住了道路,引得众人纷纷注目。这两人身量高大壮硕,动作却轻盈无比,急停后一翻手腕,悄无声息地将步辇放在了地上。毡帘一掀,便见一人直身而出,头也不回,大步登上了城墙。

  “站住!”

  守城将领长.枪一振,横挡在了台阶上,皱眉警惕地打量着。来人披着一身紫狐皮大氅,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,只露出半个尖尖的下巴。被拦住了去路他也没停下脚步,只是微微一侧脸,长绒遮掩的领口闪过一线金光,隐约可见里面锦衣华丽的绣工。

  这身装扮太华贵了,明显不是个来备战的样子。战前城墙上的军备武力安排都是机密,只允许军中统领和辅兵登墙,守城将领疑心大起,随着对方脚步后退了一步,长.枪依旧拦着去路,大声喝问:“什么人?”

  来人脚下微顿,没有回答。他身后的武者突然出手握住枪头一扭一推,只听得“当”一声重响,守城将领长.枪脱手,噔噔噔向后连退了三大步。这招借力打力的功夫是个要杀人的手法,守城将领又惊又怒,只一怔愣间,来人便从他身前大步迈了过去,大氅的银色衬里翻卷开来,在火光的照映中如燃如灼。

  城墙敌楼。

  “江城西翼,共有箭楼一十九座,布弓.弩位二百,城墙下五十丈之外开始列阵,我还需要至少一千人才能把这个缺角补上。”

  魁伟的武士平握着一把沉重的厚脊刀,把两枚青铜兵棋推到沙盘中江城的西城墙前:“城墙下,扎两个千人大帐,挡住城门进出,也叫敌军判断不出我营中虚实。”

  空荡的议事厅内灯火通明,一架巨大的青铜沙盘平铺在地,把江城地区的山川河流,城池房舍全都精确地复制在了上面。从沙盘上看,整座江城被城墙围出一个不规则的五边型,三面临江,东西两翼正对着广袤的平天原。西境疆域狭长,一半多山,一半平原,山区与外夷毗连,平原这边却和九邦往来紧密。江城位于中间点,正好就是夷人和叛军进攻九邦的最后一道防线,当年皇帝屯兵选址,看中的也是这一点。

  “我们最多只能调出五百人给赵将军,其余兵力要备调给城主守止戈门。”

  沙盘上首,四位年迈武者低声商量着。他们是当年江城屯兵时的四营统领,二十多年前就已卸甲不再问军务,眼下临危受命,重新挑起了担子,行事风格却偏于谨慎保守:“城里也要留人,作个后手。”

  赵明持冷着脸一言不发,手腕一翻,从城墙上打下一枚兵棋。当年皇帝在江城屯下四营七部,同原来城里六家并称十三大姓。名义上大家都是江城人,可实际这里头又分了上城七部和下城六家,私底下还是各管各的。他是下城人,早就知道上城几个老家伙不会轻易调兵给他,就故意狮子大开口,果然被打了个对折下来。

  他点点头:“好。就用你七部五百人,加上我赵氏两千五百人,在城西死守。”

  他说着,翻掌递到四位统领面前:“这三千人在城前列五行阵,至少需要五位带阵武者。我赵氏家主,少主和两位带兵统领皆被陈少钧所杀,现在无人可出,求诸位帮一把。”

  带阵武者需得是高阶武者,几位老统领一听就摇头,大柳营的统领第一个拒绝:“赵将军,我们七部里的高阶武者都划拨给了江统领,那几个人,你都认识的。”

  赵明持依旧伸着手掌,摇摇头一字一顿道:“我求的,是一道军令。江城危在旦夕,请诸位把雪藏的透骨刀召唤出来吧。”

  此言一出,在场统领们脸色大变。大西营统领立刻上前一步,面目狰狞,按着腰间刀柄逼问:“你听谁说的?”

  赵明持一动不动,直视着大西营统领的眼睛。两人僵持了一会儿,赵明持突然笑了:“居然真有此事。”

  “三十年前帝王在江城斩龙,用了五把透骨刀。小时候我第一次和兄长去教坊,听的就是这出怒斩长龙。大家都知道长龙借指十万大军,却不明白透骨刀是什么。有人说是五把长刀,有人说是五位将军,还有人说是五个伤敌害己的至毒阵法。若是在教坊里混得久了,隔上十天半月,就总能遇上个醉鬼,大吼自己有透骨刀,只消五个铜板,他就能给你看上一眼。”

  “十二年前,我就遇上这么一个人。他是个乡下出名的老疯子,但刀磨得好。我路过顺便请他磨刀,他只瞄了一眼,就要赶我走。”

  “他说我临阵必死,所以磨刀无益,白耽误他功夫。当时我刀法刚成,自认圆融无碍,听他一说顿时大怒,挥刀向他斩去。我本意只是吓唬他,所以出尽全力,刀锋却偏一点点,只为斩落他两根胡须。这一下有雷霆之威,落到头顶,他却一动不动,知道我虚张声势。”

  “我看出他是个高手,当即拜倒求指点,可他却拒绝了,说这一辈子只杀人,不救人。我为了表示诚意,就留下来替他磨刀。我磨了三天三夜,磨过剪刀斧子锄头,也磨秃了我的无相刀,终于学会从刀的磨损中看软肋。原来我使刀时五指施力不匀,刀刃上留了一处薄弱点,对阵时敌人只消针对这点一记直击,就能破我刀势。”

  “这记直击使出来,我不死也是重伤。所以老疯子才不肯直接指点,叫我磨刀自己悟。”

  “想明白了这一点,我感激涕零,可他却不肯受礼,只让我买酒给他喝。那一夜他喝得酩酊大醉,出门小解,从此不知影踪。我等了一宿,想着绝世高人大概都这样,就没出门找。”

  “我真后悔。第二日我才知道,他不是行踪隐秘,而是醉糊涂了,摔到邻居家猪圈里睡了一宿,天亮才被人拖出去扔在村头路口。那晚上他只和我说过一句话,他说他是透骨刀。”

  赵明持说着,将手里的长刀打横放在沙盘上,把刀刃亮给几位老统领看:“他说的话,我信。”

  屋子里陷入了一阵沉寂。火把噼噼啪啪地燃着,照得几个人脸上神色阴晴不定。

  “是小盖。”大柳营的统领叹了口气,侧过头看着窗外,喃喃自语,“他还活着,活成了疯子。”

  大青营的统领一下子就红了眼眶,嘴唇颤动着,却没说什么。

  “我回家后,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。”赵明持收了刀,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,“父亲却如临大敌,反复问我有没有得罪过他,还请人贴身保护了我半年。父亲明明是知道老疯子底细的,却不肯告诉我,只责令我不准再提。”

  “从那以后我就上了心,旁敲侧击,打探了不少陈年旧事。听说当年帝王仅率一支亲卫御驾亲征,十二天内连下三城,深入敌腹,如过无人之境。那时候钟氏十一堡有二十万大军拱卫环护,号称是西境的钢铁壁垒,可陛下却能在半个月内直入敌军最中心,引水灌了钟氏主城,然后又在灵脉枯竭的情况下全身而退,毫发无伤。世人皆称颂陛下英武,我却在想,他的那支亲卫队,得是何等精锐。”

  “奇怪的是,后来大军凯旋,这支亲卫队却再也无人提起,连个名号都没有。那些武者若是还在,现在也都年近花甲了,我便托人查了查,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。”

  “咱们九邦的统领里,有一个年龄断层。上到都尉府,下到各家族属族,几乎找不到五六十岁的高阶武者作掌权人。每年晋级的武者都是有定数的,算一算大概有五千人,西境之战后,他们全都默默无名,再没被帝国拔擢过。”

  赵明持说到这里,刻意顿了顿。他打量着几位老统领的神色,开口缓缓道:

  “这些人,就是透骨刀。他们全是高阶武者,当年被征调作帝王亲卫,却又不知道什么原因被雪藏,和十万大军一起,就散在了临江地,对不对?”

  没有人回答。几位统领脸色紧绷,竭力隐藏着自己的情绪。大西营的老统领性情暴躁,向来藏不住话,可连他也不吭声了,只是紧紧咬着牙,长胡子一个劲地颤抖。

  赵明持知道自己猜对了。他后退半步,神情肃然,突然大礼跪了下去。

  “高阶武者一人就能带阵,几百几千人聚集在一起,可称不败军团。江城危在旦夕,请几位将军重召透骨刀!”

  四位统领一起怔住了,没想到赵明持竟然还会有这样幼稚的想法。透骨刀是人不是刀,雪藏三十年的武器可以重启,雪藏三十年的军团却早已散落到四方,别说现在大战在即,就算时间充裕,几千人一个个去寻找通知,要花费的功夫和人力都足够再建起一支队伍了,怎么可能再重召?大西营的统领第一个憋不住话,冷笑了一声道:“赵将军打算怎么重召?派一支骑兵出去,漫山遍野地搜寻喊话吗?”

  赵明持巍然不动,抬起眼睛淡淡道:“我这几年,一直在追寻透骨刀的下落,现在江城中有透骨刀六十三人,下头郡县里,立刻能联系上的大概有一百余位。两个月前咱们少主在皇城被害的消息一传回来,我就立刻挨家拜访,求他们重新出山,可他们全都拒绝了,说透骨刀奉诏而出,没有军令,他们不会插手。”

  统领们惊讶地互相看了看,意识到赵明持是有备而来。几个统领心里都有些不自在,大柳营统领清了清嗓子,摇头道:“全城备战,他们若是愿意援手,这会儿也早上城墙了。既然不愿意,我们也不好勉强。”

  赵明持长吸了一口气,缓缓变单膝为双膝。单膝而跪是军队的礼,换做双膝,则是他个人的请愿了。接下来的话不好出口,他低头先拜了三拜,才沉声道:“四位大人当年都是透骨刀的刀鞘,手里一定是有徽记的,江城危急,请大人暂且放下旧时恩怨,重召帝国刀兵!”

  所谓刀鞘,就是兵权的持令人。战时皇帝下放兵权,为了防止将军权倾天下,常把兵权分作几份,交给自己信任的人做个制约,军队里若有大规模调兵,需得几个人一起同意。当年透骨刀是帝王亲兵,虽然也依例设置了刀鞘,可几个人总不能制约到皇帝头上,兵权徽记拿在手里,却从来都没有动用过。赵明持既然连刀鞘的事情都查了出来,必然也查清楚了四人当年所作所为,几人想明白这一点,登时全都面露难堪,大柳营的统领便冷冷道:“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,就该明白,透骨刀是一支怨毒之兵,早已不能用了。”

  赵明持缓缓道:“解铃还须系铃人,求几位大人亲自出面,了却这桩恩怨。”

  他话里话外带着暗示,大西营统领忍不住了,跳起来指着赵明持鼻子怒斥:“你什么意思?难道还算我们对不起透骨刀吗?!”

  赵明持丝毫不避,直视着大西营统领道:“当年透骨刀一夜突袭,连屠通衢城大小家族无数,引得西境大乱,才被陛下雪藏。身为透骨刀鞘,大军擅动,几位敢说一点责任都没有吗?”

  “你放屁!”以几位老统领在江城的威严地位,这话已经说得极重了。大西营统领怒吼一声,上前一步就要拔刀,却被大柳营统领生生按住。他眼神凌厉,自几个人脸上一扫而过,四个人片刻间就得了共识,大西营统领突然就泄了气,另外两位统领也都别过了脸。

  议事厅里火光闪耀,照得几个人脸上阴晴不定。

  大柳营的老统领缓缓转过身来,扶起了赵明持。他的表情很平静,语音缓慢而清晰:“不错,是我们的责任。但透骨刀当年是陛下亲封,没有诏令,再说什么都没用。”

  他话音刚落,外头突然轰隆一响,大门被人猛地推开。狂风扑进,众人一惊回头,只见昏暗中一个黑影站在门外。

  风掀起他的大氅,露出一线银亮的寒光。少年扬起兜帽,缓步而入,他的半边脸慢慢暴露在火光中,开口道:“我有诏令。”

  几个人齐齐一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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