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4 断雨残云无意绪_恶人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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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4 断雨残云无意绪

  当日在枕流台与柳隽真、梅临雪大战一场后,薛颐并未回到冬州国,也未去往其他地方,而是来到了藏于幽谷中的竹楼里。

  他自认一生漂泊无依,即无至亲,也无知己,即使远在冬州国的父王与母后从未亏待于他,他却始终像与他们有一层隔阂,无法融洽相处。

  思来想去,便只有这处竹楼,能让他从容自在地待一会儿了。

  这里是薛颐为了让薛戎对他放下防备,特意按照原先的竹楼仿建的。

  身处其中,就连薛颐偶尔也会有些恍神,不知今夕何夕。

  一日,他寅时就起了身,提着凌日剑往山中走去。茫茫然走了好一阵才发现,此处并没有修炼的洞府,也再没有天不亮就逼他起来练剑的师尊了。

  午后,薛颐从薛戎的房前经过,心中却有些躁动起来。似乎推开门,就能望见修为被废、又中了乱神散的师尊正倚在床头,扶着臃肿的肚子,懵懂地望着他,盼着他将积存了许久的奶水吸出来。

  到了深夜,薛颐坐在窗下翻看剑谱,忽而听见身后传来沙沙足音,下意识问道:“师尊可是要歇息了?”待他回过头,只瞧见被风吹进房中的落叶,才察觉自己的念头有多荒谬。

  竹楼里处处都没有师尊,又好似处处都藏着师尊的影子。

  薛颐将其归咎于习惯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生平没什么志向,仅有的目标便是夺取冲煞剑法,以及再度见到秦沐微。

  如今,虽说夺舍禁术失败了,但让他咬牙切齿地恨了半生之久、也在他心头盘踞了半生之久的师尊已经死了,所以他一时难以习惯,有些怅然若失,也是正常的。

  “师尊,你说可不可笑,当年你一直对我藏私,唯恐冲煞剑法被我学了去,最终这本剑谱还是落到了我手里。”

  薛颐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戒,将其高高抛起,又接回掌心。这原本是薛戎的储物戒,在他死后,便被薛颐拿走,并找到了存放在里头的剑谱。

  距离薛戎身殒已经过去了数月,薛颐每日都在苦修冲煞剑法。

  可令他费解的是,他分明将剑诀逐字逐句铭记于心,也一丝不苟地打磨了剑式,却始终悟不透剑法中的精义,历时许久,剑术仍没有半分增进。

  “我不信……师尊,我无论如何都不信!连你都能将冲煞剑法使得出神入化,我不信到了我这里,便学不会这剑法了!”

  随着时日一天天流逝,薛颐也愈发焦躁起来,时常设下结界,将自己封在方寸之地中,不眠不休地练剑。

  每当他专注于剑法之上,眼前便会生出许多幻象来,似乎身边满是魑魅魍魉,正一齐发出险恶的窃笑。

  他发狂一般举起凌日剑,胡乱向四面八方斩去,然而那些鬼魅却越斩越多、越斩越强,直至他力竭倒地为止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等到薛颐清醒之后,也发觉自己先前行为有异,像是走火入魔之兆。

  但一想到这是曾令薛戎名震天下的冲煞剑法,薛颐便打消了疑虑,只觉得是自己尚未突破瓶颈。

  又过了半年,有一日,山谷中天色骤变,风驱急雨,将山上树木摧折了大半。

  雨势之大,一如在江心岛上,薛戎身死的那一夜。

  薛颐站在楼中观雨,倏然间,心头却抽痛了一下。

  像有一根细如蛛丝的线,一头连在了他的心上,另一头延伸向虚无的远方,此时有人拨动了丝线,他的心口便跟着受到牵扯。

  冥冥中,薛颐仿佛感应到了什么,将手按在胸膛上,不可思议道:“……师尊?”

  在薛戎濒死的关头,薛颐曾鬼使神差地在两人之间结下了魂契。

  自那之后,魂契从未起过波动,他便以为在夺舍禁术的作用下,薛戎已经魂飞魄散,魂契自然也被抹除了。

  眼下,他却在如注的暴雨中,清晰地感受到了刻在神魂上的联结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思索了一阵,薛颐意识到,当初结契之时,薛戎已经命在旦夕,因而魂契并不十分稳固。只有在天时地利之下,他所处的环境,与那一晚的情景偶然重合,魂契才会显现出来。

  因此,触发了他身上的魂契的,正是这场急雨!

  对着雨幕,薛颐喃喃自语道:“师尊……你还活着?你在哪里?”

  冰凉的雨丝拂在他脸上,他阖上眼,眉头紧蹙,似乎很是厌恶。没过多久,他的面颊却抽搐几下,又不受控制地流露出狂喜之色。

 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薛颐脸上来回拉扯,最后竟透出几分癫狂。

  他以一个扭曲的姿势,缓缓跪坐下来,将自己蜷成了一团。心跳一声快似一声,他已经分不清,到底是魂契在作乱,还是他自身心绪激荡,难以平复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薛颐从迷蒙中醒来,耳边正回荡着刺耳的叫声。

  “师尊……”

  “师尊……”

  “师尊——!”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半晌,他才反应过来,原来这声音正是自己发出来的。由于这一声声怆天呼地的叫喊,他的嗓音早已喑哑,喉头生疼。

  他记得自己前一刻还好端端地站在竹楼里,不知怎地,现下竟独自一人在山谷中行走。

  他的双脚陷在泥泞中,头发、衣衫都浸透了雨水,沉甸甸地贴在身上。

  凌日剑已经出鞘,被他握在手上,掌心被剑柄磨得血肉模糊,血水沿着手掌流下。

  原来,薛颐感应到魂契之后,一时失了神智,提剑冲了出来,一面寻找着薛戎,一面无意识地用冲煞剑法的招式四下劈砍,直到经过了整整一天。

  他筋疲力竭,也顾不上探究自己为何会忽然发狂,便往回走去。

  来到竹楼附近,薛颐刚要回房,却听见两道压低了的声音,正用冬州语交谈:

  “对了,格措布,你有没有发现,小殿下最近越来越喜怒不定了。”

  “唉,早就发现了,只是我不敢提起。”

  这二人皆是薛颐身边的护卫,其中那名叫格措布的人,更是冬州武者中的佼佼者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格措布接着说道:“小殿下变成这种模样,我看全是因为他那个师尊。自从那人死后,小殿下便时常自言自语,还整日把自己关起来练剑,练得都神智不清了。还有,他怎么也不肯回王宫,非要留在那个人住过的地方……也不知道,小殿下究竟是太恨他,还是太想他。”

  听到最末一句,薛颐冷不防开口道:“格措布,你说什么?”

  那二人一惊,回过头来,俱是勃然变色。

  大雨未停,暮色四合,在草木的遮蔽下,四周显得尤为幽暗,几乎伸手不见五指。

  只见迷蒙雨雾中,立着一团黑魆魆的人影,鬈曲湿发如蛛网一般披散在肩头,面色、唇色都惨白若纸。

  对方原本侧对着他们,在两位武者出神的片刻,他一点点将脑袋偏了过来,五官僵滞,神情空洞,唯有一双翠蓝色的眼睛大睁着,手上所握的剑还滴着鲜血,整个人邪气四溢,十分瘆人。

  格措布认出了他,干巴巴地说道:“小…小殿下……”

  还未等他说完,便感到一阵剑气擦过颈侧,他还维持着瞠目结舌的神情,人头却已经落到了地上,溅起一片红雨!

  收回长剑,薛颐的目光也是微变。

  他原本只想割掉格措布的舌头,给对方一个教训,让他再也不能多言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岂料出手之时,凌日好似有了自己的意识,迅捷地划出一道圆弧,直接一剑夺走了此人的性命。

  再抬起头来,薛颐眼前已是一片血红。

  他感到一股巨力在体内奔流,全身骨骼都随之格格作响,对杀戮的渴念迸涌而出,似乎再不发泄,就要爆体而亡了。

  另一个武者目睹同僚死在面前,自是震骇不已。

  他刚要逃走,却从薛颐的举动中瞧出了几分端倪,权衡再三,还是大着胆子上来抢他的剑:“小殿下,您…您这是走火入魔了,快住手啊!”

  他的武力尚不及格措布,根本没有在薛颐手下过招的可能,后者手起剑落,转眼将他也斩于剑下。

  这时,其余护卫也闻声赶来,与狂性大发的薛颐撞了个正着。

  几人试图将他安抚下来,但薛颐早已被煞气所控,无论是谁靠近,都只能落得血溅三尺的下场。

  其中功力最强的武者,也不过与之周旋了一二息的功夫,就被贯穿了胸膛。

  如此一夜过去,风雨渐歇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薛颐从刺鼻的铁锈味中醒来,才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血泊之中。

  周围是数不清的碎肉、断肢,格措布的头颅就在不远处,正双目大睁地望着他。

  “咳、咳……”薛颐翻过身,感到腹中一阵绞痛,低头呛出一大口污血。

  经过一夜的煞气爆发,他浑身经脉受损,脏器也被震破,皮肤更是遍布自己发狂时留下的伤痕。

  须知,薛颐早已将冲煞剑法的剑式烂熟于心。昨日,他在感知到薛戎的魂魄之后,心绪失常,错杀了格措布等人。阴差阳错之下,他从尸身上吸收了煞气,也彻底领悟了这门邪功,恐怕从此便要堕入万劫不复之中。

  在薛颐恢复神智后,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,并不是被煞气操纵的恼恨,也不是失手杀人的懊悔,而是有些惋惜:好好的一处竹楼,门前却被弄脏了,往后都不能住人了。

  他身受重伤,一时无法站起,便将手撑在地上,在一滩泥水、血水中匍匐爬行,想再仔细看一看这与旧时的住处十分肖似的地方。

  挪动了一段距离,他发现了掉落在地的凌日剑,便随手捡起。

  剑刃约三指宽,表面光滑如镜,薛颐将其举到面前,正好映照出自己的眉眼。

  他才发现,自己竟哭了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在那张鬼魅一般凶恶乖戾的脸上,泪水一滴滴落下来,洗去了斑驳的血污,砸在薄如蝉翼的剑刃上,激起轻浅的嗡鸣。

  他想起薛戎所教授的,向来都是最正统的功法,从不肯将冲煞剑法传给他。

  即便他问起,薛戎也对自身经历闭口不谈,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他,以他的体质,并不适合修炼冲煞剑法。

  薛颐扯了扯嘴角,露出那颗尖利的犬齿:“师尊,你真是瞒得我好苦。”

  他歪过头,双眉紧紧蹙起,神色有几分不解,又有几分埋怨:“你可是慑鬼尊,是修真界第一恶人,是全天下最恶劣的师尊。你可以恨我、打骂我、折磨我,可以因为心胸狭隘而对我藏私,可是为什么……你偏偏是为了保护我?”

  口鼻仍不断涌出血沫,他却满不在乎,随意抬袖一抹:“师尊,既然你还在世上,那无论你身在何方,我都必定会找到你的……”

  还未说完,薛颐额上的青筋突突跳动了几下,他捂住脑袋,失控地嚎叫起来:“啊——呃啊啊——啊——!”

  煞气再度上涌,他头痛欲裂,在一地尸首中打起滚来。

  前一刻,他分明还因为重伤而无法动弹,但在煞气发作后,他竟以扭曲的姿势站了起来,即便关节错位、手足绵软,他还是一步步向前走去。

  一直走了几天几夜,才来到了有人烟的地方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此时已是夜深人静,只有一户人家窗前还亮着昏黄的灯火。

  薛颐便循着这丝亮光,浑浑噩噩地来到这座农舍外。

  只听里头传出一阵啼哭,原来是小儿闹着不肯睡,妇人正柔声安慰。

  “娘…娘……呜呜呜,给我唱上次那首童谣嘛,好不好?”

  “好,好,娘都依你的。”

  停顿片刻,妇人便哼唱起来:

  “水车沟里一条蛇,游来游去捉虾蟆。

  虾蟆躲在青草里,青草开花结牡丹。

  牡丹娘子要嫁人,石榴姐姐做媒人。

  桃花园里铺行嫁,梅花园里结成亲……”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薛颐浑身一个激灵,竟从煞气入体的狂躁中惊醒过来。

  原来这正是他当初知道小黑狗的死讯,继而患上风热时,薛戎陪在他身边,用叶笛为他吹奏过的童谣。

  再度听见这首曲子,薛颐还能回忆起当年所感受到的恬静与安稳,只是如今的心境却全然不同,仅剩下满腔苦涩。

  他以手覆面,吃吃笑道:“没错,师尊,你是与我结过亲的,你不能抛下我……”

  这家农户养在院子里的狗听见人声,狂吠起来。

  薛颐本想一脚将它踹开,但走到近前,却生生止住了动作。

  按理来说,天底下黑色皮毛的狗成千上万,其中长得相似的也不知凡几。但不知为何,薛颐在见到眼前这条小黑狗时,却觉得分外眼熟。

  农户一家听见犬吠,以为有盗贼进来行窃,妇人的丈夫匆匆披了衣服出来,见到的却是遍身血污、不成人形的薛颐。

  薛颐头也不抬,只是怔怔地盯着那条狗,口中问道:“哪里来的?”

  那农人撞见血人一般的薛颐,吓得抖若筛糠:“这条狗,我、我家养了好多年了,您要是喜欢,就尽管拿去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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