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第八章_春未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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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 第八章

  尽管那日孟霜晚被陛下责备只是在观风殿,可嫔妃后宫之间,又哪有绝对秘密?

  因此之后几日,从皇城跟着来行宫嫔妃都隐约听见了风声。

  尤其是这几日皇后都不曾去徽猷殿,反而是敏才人时常去。

  虽然不知道陛下同皇后之间究竟说了什么,但众人还是能猜出来是因着敏才人和郑婕妤事。

  原以为郑婕妤被罚已经是了不得事了,毕竟她是潜邸旧人,在陛下心中素来有些情分。

  谁知这回陛下不仅因着敏才人罚了她,还连带着斥责了皇后。

  帝后向来感情甚笃,这点后宫诸人都是知晓,可她们未料到,一个敏才人竟有如此能力,能让陛下对皇后动怒。

  这还是未侍寝。

  旁宫嫔都在想,若是敏才人日后侍寝了,在陛下心中岂不分量更重?

  这样心思在嫔妃们心中回转,可谁也不敢轻易提出来。

  尤其是在皇后跟前。

  因此这几日晨省昏定虽氛围有些凝滞,但好歹还能粉饰太平。

  众人之间不过随便说说话就过去了。

  无论她们如何想,皇后到底还是一副平静模样,不管是对她们,还是对害得她被陛下斥责敏才人。

  这日晨省之后,众人照例告退离开,唯有季修仪,在出去之后过了不久又绕了回来。

  说是有事同皇后相谈。

  “既如此,若月带她去寝殿,本宫更衣后便去。”

  孟霜晚原是想着回寝殿休息,眼下看来,也暂时不得休了。

  两刻后,她换了衣衫回寝殿,季修仪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。

  孟霜晚这些日子没什么闲聊心思,眼见季修仪见礼后便径直开口道:“修仪有什么事要同本宫说?”

  季修仪未料到皇后会如此直白,愣了愣后忙起身。

  “殿下,关于郑婕妤一事……”

  她话没说完,便见眼前人动了动身子,似是身后凭几不太舒服,便忙住了口。

  一旁若月见状上前替皇后调整姿势,顺道看向季修仪。

  “修仪娘娘,郑婕妤已经被遣回皇城了,陛下亲下旨,您还是莫要提起此事了。”

  不怪若月说这话,实在前几日事令皇后身边人都印象深刻,因此一听得季修仪提起郑婕妤,她便担心皇后又因此而感伤。

  好在孟霜晚并不很在意,她只是等凭几位置调整好后,方再次看向季修仪。

  “本宫知道你同郑婕妤情如姐妹,但陛下决定事,无人能改,本宫也无能为力。”

  她以为季修仪是来求她替郑婕妤求情,谁知季修仪听了后道:“殿下误会了,妾并非想替郑婕妤脱罪,只是想告诉殿下,这事真相。”

  真相?

  孟霜晚指尖微顿。

  这事前几日陛下已经同她说过了,难道还有隐情不成?

  季修仪见她问,便将那日事又说了遍。

  “郑婕妤大宫女兰翠确实伤了敏娘子不假,可却不是有意……”

  “这事本宫知道。”孟霜晚道,“是敏娘子为了护着自己大宫女混乱之中受伤。”

  “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,郑婕妤性子素来温和,为何会忽然如此动怒叫人动手?”

  季修仪告诉她,原来刚到行宫那日,郑婕妤因记着在宫中时自己没能照顾好敏才人被陛下责罚,故而这回在路上便早早叫了人去问敏才人到行宫后要住哪里。

  敏才人那边回答是但凭婕妤娘娘安排,郑婕妤想着替她挑个住处。

  结果到了甘露殿后,郑婕妤人找了许久都没见着敏才人,又担心她到时辰晚了耽误休息,便叫了自己身边人先去偏殿替敏才人收拾。因着不放心,自己还亲自去现场看着。谁知正收拾着,敏才人那边到了,却没提前知会郑婕妤一声,直接带着人去了主殿,还将自己东西都搬了进去。

  等郑婕妤知道时候,对方东西都放差不多了。

  主殿原本是郑婕妤住处,若是叫敏才人住了,岂不是尊卑不分?

  郑婕妤便叫人去同敏才人说明情况。

  她以为敏才人是不知道才闹出乌龙,谁知她派去人回来后十分气愤,说敏才人没见着,倒是她身边人趾高气昂,不愿让位。

  郑婕妤闻言只能自己亲自去瞧瞧,结果倒是见着了敏才人,可刚说了几句,对方身边宫娥便高声呛她,说郑婕妤如今不得宠,不若她家主子得宠,这正殿合该让得宠人住。又说她家主子身子不好,偏殿逼仄,不及正殿宽敞明亮。

  言语之间句句讥讽郑婕妤不得宠,不配住正殿。

  那敏才人自然不似自己宫娥如此没规矩,可也没怎么拦。而郑婕妤伺候陛下多年,何曾受过这样羞辱?

  一怒之下便叫人掌嘴,想给那宫娥一个教训。

  谁知原本一直没什么动静敏才人这会儿倒激动起来,一直替自己宫娥求情。可那宫娥也不知怎么想,都这情况了还一直嘴硬,又是几句话下来,激得郑婕妤不管不顾了,厉声叫人动手。

  敏才人见求情无用,便亲自去拦,这才在混乱之中被兰翠伤着。

  “想是那敏才人早算计好,甘露殿正闹着,陛下便忽然而至,到时候也不知先前发生了什么,只见着敏才人颤着身子捂着自己颊边,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,说是自己错,自己不应当去正殿,叫郑婕妤息怒。”

  季修仪越说越气。

  “分明是她挑起事,最后陛下竟向着她,连问都没多问一句,听了敏才人话便罚了郑婕妤!”

  听到这里,孟霜晚才算彻底弄清楚这件事。

  这些事,甘露殿人是不会告诉她,毕竟是陛下亲自处置。也唯有季修仪,才能知道这其中细枝末节了。

  “你同本宫说这些,是想告诉本宫,郑婕妤是冤枉?”

  季修仪没作声,但从她神情来看,显然是这么想。

  “本宫也知道郑婕妤是冤枉。”孟霜晚叹了口气,“这么些年,她性子本宫自然清楚。”

  季修仪这才忙问了句:“那殿下您怎么对敏才人……”

  她是想问孟霜晚为什么还对敏才人如此和颜悦色。

  “此事是陛下亲自过问,亲自下旨。本宫如何想不重要,重要事,陛下如何看待此事。”

  季修仪自然是以为皇后被蒙蔽了,又因着敏才人而被陛下斥责才来同她说这些。

  可孟霜晚为后十年,自然知道什么该说,什么不该说。

  在此事上陛下已然下了定论,她不过多问一句便被责备,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。

  “郑婕妤受了委屈本宫知晓,本宫昨日已派了人回皇城替她安排,不至叫她回去之后叫人议论。”

  尽管被天子亲自下旨遣送回皇城,但只要还有皇后关怀,郑婕妤回宫后便不至于备受冷眼。

  孟霜晚身为皇后,也只能做到这里了。

  季修仪显然也知道,因而听了她话后十分感激,正要说什么时,却听得殿外有动静,孟霜晚因叫若月去瞧瞧。

  若月领命去了,不一会儿回来。

  “殿下,是慕充媛求见。”

  孟霜晚有些头疼。

  “她来做什么?”不是才晨省完吗,怎么又回来了?

  若月犹豫了片刻,而后方道:“慕充媛说,陛下前日便应了她,今日一道用膳,结果她方才去了徽猷殿才知道陛下已经不在了。”

  “陛下去了哪儿?”

  “行宫外。”若月道,“和……敏娘子一道去。”

  话音刚落,孟霜晚还未来得及说什么,一旁季修仪反应倒激动些。

  “又是她!”

  “这种一再截胡事,也只有她做得出来!”

  孟霜晚闻言便明白,是慕充媛被敏才人截胡了,这才找到她这儿来。

  但这时她已经没多余心思再和这些嫔妃多说了。

  “慕充媛心思本宫知晓了,你带本宫话,告诉此事本宫管不了,叫她回吧。”

  说完她又看了眼面前季修仪。

  “修仪也早些回宫,本宫乏了,需要休息了。”

  这些以前应付起来得心应手事,眼下却叫她越发生厌。

  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待着。

  另一边,行宫山脚小镇之中。

  敏才人穿了一身霁青色交领襦裙,乌黑发轻轻挽起,斜簪一朵夜合花,淡描柳眉,轻点朱唇,一双眼眸波光流转,盈盈翦翦。

  她身边是同样一身玄色常服天子,长眉星眸,眼神似鹰,通身气派叫人不敢小觑。

  他二人在这小镇市集上随意逛着,瞧着便像一对寻常夫妻,除了两人过于出色样貌偶尔引得路人下意识回头张望。

  不远处,来来往往人群中,是天子近卫。这些人全都乔装改扮,隐在人流之中,丝毫不引人注目。

  从行宫出来这事是昨夜秦淮瑾答应。

  概因这几日敏才人都有些恹恹,看上去不怎么高兴,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,秦淮瑾于是昨日去甘露殿时多问了句,于是得到她想出来逛逛答案。

  想着不过是半日,自己又恰好今天没什么重要事,他便应下了。

  且早早吩咐了张彦去准备。

  今日敏才人晨省之后便回宫换了衣衫,两人一道下山。

  至于前日答应了慕充媛事?

  秦淮瑾是真个忘了,直到他叫张彦去准备下山事宜时,张彦这个殿中监才提醒他还有这事。

  但慕充媛到底不如敏才人在天子心中分量重,因而他便轻易揭过一道用膳事,只说了陪敏才人下山去逛。

  到了这小镇之后,敏才人就好似个孩子一般,瞧见什么都觉着有趣,总要拉着秦淮瑾一道看。

  秦淮瑾瞧她那灵巧动人模样,不由地笑了。

  “这些你尚未出阁时没见过吗,怎眼下这般高兴?”

  大恒民风开放,倒也没有未出阁女子不能出门规矩,因此秦淮瑾才会说这话。

  敏才人闻言娇娇一笑,笑声动听如银铃,眉眼也跟着一道弯弯,瞧着灵动极了。

  “妾以前不过是自己逛,这些东西再有趣也不过是死物,如今有爷陪着妾一道逛,才叫妾心中喜悦。”

  她看着对方,眼中映着对方身影。

  “妾高兴是因为爷,而不是因为这些死物。”

  她眼眸如秋水,波光流转之间,将秦淮瑾整个人都刻在了眼中,仿佛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个人一般。

  秦淮瑾闻言不由地又笑了一声。

  “你呀,总是这孩子气。”说着便要伸手,想要轻点她鼻尖,却似是想起什么一般,指尖微顿,接着又收了回去,“这里这样多东西,你看看有没有喜欢。”

  天子方才举动敏才人自然注意到了,但她非常知机地没多问,反而当做没瞧见一般。

  “这些东西妾都喜欢。”她脆生生地说了句,“爷愿意都买下来送给妾吗?”

  眼见她这副不谙世事天真模样,秦淮瑾一摆手:“喜欢都买下便是。”

  敏才人眉眼愈发欢喜。

  她开始在每个摊位前都认真看起来,而天子跟在她身后不发一言。但只要她瞧上东西,下一刻便有跟在身后侍从上前买下。

  两人就这样逛了大半个时辰,眼瞧着日头上来了,到了要回行宫时辰。

  “爷,该回去了。”身后侍从上前,低声说了句,恰好被敏才人听见。

  她不由地“啊”了一声,有些失望:“时间过得好快,怎么就要回去了,妾还没逛够呢。”

  秦淮瑾便道:“往后日子长着,你若喜欢,过几日爷再陪你出来便是。”

  敏才人这才高兴起来。

  “那爷再等等,妾买最后一样东西便好了。”

  说着便转身往回走,也不管身后人跟没跟上来,她显然猜着了这会子天子心情正好,定会由着她。

  果然,她走了没几步,就听得身后脚步声,唇边笑意愈发加深。

  她在一处小摊前停下,接着从上面拿起一样东西。

  秦淮瑾跟上来后,才发现这小摊是卖首饰,不大摊位上林林总总摆放着各种首饰。

  手钏、朱钗、耳坠、环佩、璎珞应有尽有。

  尽管用料并不贵重,好在手艺巧,瞧着也颇有些精致。

  秦淮瑾视线顺着敏才人指尖看去,发现她拿着是一根绿檀雕牡丹流苏发钗,那发钗最顶端雕刻了一朵正在盛放牡丹,牡丹花蕊却不是雕刻出来,而是做了镂空处理,上嵌着一枚随型云英石,云英石下方坠着两颗小小珍珠,整个发钗看上去精巧好看。

  “你想要发簪?”看着敏才人拿着这发钗爱不释手模样,秦淮瑾问了句。

  敏才人便道:“这发钗做工精巧,叫人瞧了便喜欢。”

  秦淮瑾闻言,眉心几不可察地微皱。

  这发钗雕得是牡丹模样,从古至今皆有牡丹代指皇后说法,尽管宫中没有这规矩,但嫔妃们在平日穿戴时都会尽量避开牡丹,敏才人殿选前曾在彩丝院学了一段时日规矩,照理应当知晓。

  思及此,秦淮瑾心中对敏才人喜欢忽然淡了些。

  但他并未表现出来,面上还是一副含笑模样。

  “你既喜欢,爷买了送你便是。”说着便往旁边看了眼,跟在身旁侍从忙上前掏了银子。

  及至离开了那个摊位,敏才人手中一直握着那根发钗,显然爱不释手。

  秦淮瑾心思却已经有些不在她身上了。

  原以为她和旁人不同,不想也是个心思大。

  心中顿时有些索然。

  “爷,您说夫人会喜欢这根发钗吗?”身旁,敏才人声音将秦淮瑾思绪拉了回来。

  他不由地转头:“嗯?”

  显然方才并没有听见对方说了什么。

  敏才人于是又重复了遍方才话,接着道:“妾方才瞧见这发钗便觉得它同夫人般配极了,心中想了许久,最终还是决定买下。”

  秦淮瑾这才明白,原来她买下这根牡丹发钗不是要自己戴,而是想要送给皇后。

  “怎么想到送夫人东西?”他于是问了句。

  “妾才不是要自己送呢。”

  “怎么?你不自己送,难道要爷去送?”

  敏才人便调皮地眨眨眼,有些揶揄地开口。

  “爷这几日不是同夫人有些不愉快吗,正好用这发钗去哄夫人。”

  秦淮瑾有些失笑:“你可别忘了爷是为了谁才和夫人不愉快,你自己不去解决这事,怎么倒叫爷去替你解决了?”

  敏才人便沉静下来,不再似方才调皮模样。

  “妾知道爷是为了妾,可妾何德何能?若是爷真个因着妾冷了夫人,那妾万死难辞其咎。夫人待爷一片赤诚之心,爷不能真冷了她心肠。这几日妾去晨省昏定时,都能瞧出夫人眼下淡淡乌青,显然夜间难眠,若非夫人心系爷,又怎会如此?”

  “妾瞧得出来,在夫人心中,爷分量极重,妾也是女子,自然明白女子心思。只要爷稍稍放下身段去哄哄,夫人便会高兴了。”

  “这发钗,正好可以送给夫人。”

  她说着伸手,抬起对方掌心,接着将那牡丹发钗放在对方手上。

  秦淮瑾未料到对方竟是如此想。

  原来她这样喜欢这发钗并非为了自己,而是想着如何缓和他和皇后之间关系。

  再想到先前她被郑婕妤人欺辱,反而替郑婕妤求情一事,秦淮瑾不由地缓声道:“你总是这样为他人着想。”

  敏才人便柔声回了句。

  “妾只是因着心中只有爷罢了。”

  秦淮瑾没再说什么,一手将那发钗纳入掌中,接着牵起她手,往回走去。

  回了行宫后,敏才人便先行回了甘露殿。

  天子去徽猷殿理政,一直到夜幕降临,他长案旁,那根牡丹发钗安静躺着。

  “张彦。”眼瞧着到了用晚膳时辰,他停下手中笔唤了句。

  一旁候着张彦忙上前:“陛下。”

  “摆驾观风殿。”他说着起身,走时候不忘将那发钗拿起。

  另一边孟霜晚原本已经吩咐了传膳,正等着上膳,却忽听得陛下已到了观风殿外。

  听见来传话内侍说,她不由地微怔。

  几息后方回过神来。

  “若月,同本宫迎驾。”

  起身之后,她边往外走,指尖边微微收起。

  因为她不知陛下为何会来,分明前几日还生了大怒。

  以至于孟霜晚这几日都不敢去徽猷殿求见,她甚至没想好要怎么面对陛下。

  若是陛下等会儿开口又是斥责,她该怎么办?

  这样混乱想法一直持续到她瞧见那道伟岸身影。

  当在朦胧夜色和烛光之中看见往自己这边走来人后,她一切想法都忽然如烟而散,心上也不由地一酸。

  她是真想他了。

  这几日冷待叫她难受极了。

  就算这回陛下是再来问责她也认了。

  只要能再看见他就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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