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4 夜长_单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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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4 夜长

  第四十六章

  孟平川身体底子结实,打小在清溪里光脚踩着石头过河,脚底早已磨出了一层泛白的死皮,偶尔磕到棱角上也不感觉到疼。

  他无所谓惯了,从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。

  态度跟程溪这种敬仰生命的人大相径庭,不过在连续照顾孟平川近一个月后,她多少转了些性子,熟知孟平川这人对酒不上瘾,不嗜甜食,偏是烟不离手。胃里的窟窿还没来得及补上,烟瘾就蚕食了他不少的耐性。

  程溪给他买过戒烟糖,也试过电子烟,统统不管用。

  到最后无意想起小学暑假读过的《包法利夫人》,那会儿连生字都认不全,不管不顾的去通读一遍消磨时间,囫囵吞枣,谈不上细想,顶多摘几句经典。

  如今陡然冒出来这么个念头,程溪才发觉——

  这亲身经历过的,跟听来的,哪怕一字一句毫无错漏,也始终无法感同身受。

  孟平川生于湘城,长在乡野,所见之人大多相似。当程溪坐在宽敞通亮的教室里,一笔一画写着“烈日给农民伯伯伟岸的身躯镀上一层崇高的光芒”时,孟平川眼前走过的都是戴草帽、脖上系一条发酸白毛巾的乡亲们。

  站在麦田里,粗粝的大手朝他一挥,开口豪迈:“阿川,回去问你老子借根锄头来!快给你叔儿搭把手!”

  孟平川胡乱抛了手里的石子儿,下地帮忙,力尽不知热。

  路过泠泠河畔,邻家阿嬷拿棒槌洗衣鼓捣出“笃笃”几声。

  如同《蚕妇》一诗所说,“遍身罗绮者,不是养蚕人。”

  要说一身戎装,浮沉于世是孟平川的过去,那与天地为伴,昼出耘田夜绩麻,便是孟平川的童年。倘若他少收一粒稻子,少耕一块地,少一分责任感,多添一分优柔,都不是如今完完整整的孟平川。

  问及过去,企及将来。

  这都是让程溪深爱的孟平川。

  想到这个层面,程溪也就基本达到了自我说服的效果。她不再强制性要求孟平川戒烟,只是仗着孟平川舍不得浪费她的心意,便变着法儿给他下厨,有时候做些家常菜送去医院,更多的时候是做几样甜点、果酱带去。

  一来二去的,孟平川的烟瘾消减了不少。

  上善若水,柔软的法子成效倒是锋利卓然。

  在医院住了二十来天,等孟平川身体各项指标恢复正常,程溪替他及时办理了出院手续。

  吉旸开车来接,一次性缴清了他这些天的医疗费用,还顺手塞给他一张卡,孟平川僵在原地死活不肯收,“不用,没花多少钱,我住院图个方便。”

  吉旸气结,把卡往他病床上随意一丢:“我舅舅说了,你这算工伤,没有让你自己负责的道理,传出去我跟我舅舅在平江也不用做人了。”

  “我这还真不全算工伤。”

  孟平川坐在床边等程溪拿药回来,想抽烟的时候把木糖醇拆了,往自己嘴里丢了几粒:“老毛病了,小时候没好好吃饭给折腾坏了。”

  吉旸打趣,“哟,现在转性了,连烟都不抽了。”末了,经对床病人家属一提醒,把自己手里的烟也给摁灭了,叮嘱道:“胃病得慢慢养,以后有的是麻烦。”

  孟平川苦笑,“就不难盼我点儿好?”

  “成啊,我这不为了庆祝你顺利出院特意给送礼来了。”

  “甭跟我客气了。”

  吉旸拍拍自己脑袋,接过孟平川递过来的卡,“那要不这样,我去莞香居订桌饭,叫她们准备柚子叶,顺带把拳馆的兄弟们都叫上,当给你洗洗晦气。”

  “免了吧,我这样儿也吃不下多少,别扫了兄弟们的兴致。”

  吉旸看他整个人气色不错,但瘦了不少,心里隐隐担心:“马上就到决赛前的封闭训练了,为期一个月,能撑得过去不?”

  他拿手指向孟平川,压低声音:“我上次就让你找机会抽身,你偏不听我的,这行水有多深没人知道,到时候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。兄弟一场,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。”

  孟平川有自己的考虑,小棠的身世和当归儿子的下落至今尚未水落石出,就这样抽身而退,未免可惜。

  况且拳赛已经死撑到决赛了,不结束拿到钱,小棠的手术费又该怎么办?

  “我有自己的打算。”

  看他神色讳莫如深,吉旸点到为止:“行吧,反正我是劝不动你。”

  他跟孟平川相识时间不短,但一贯摸不清孟平川在打什么主意,好在处事老道,从来不会出什么岔子。吉旸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东西,搞不好一失言就又当了回搅屎棍,索性不开口了。

  他先下楼开车,让孟平川动作麻利点。

  扁担和程溪是一道来的。

  扁担提着行李,程溪手里拿个小笔记本,她怕把用药的时间、剂量给弄混了,在医生交代的时候顺手记下来。

  孟平川揽住她的腰,低头陪她一起看,“怎么这么多?”

  “谁让你虚呢……”程溪拿肩膀撞他一下,“真不知道你以前当兵的时候是怎么熬下来的,医生说你以后得千万注意,不然老发作。”

  “说谁虚?”

  程溪冷他一眼,“谁生病我说谁呗!”

  孟平川在背后伸手,一把将扁担推进电梯,自己带着程溪拐进楼梯通道。

  程溪整个人被压在门背后,“哎”了一声,孟平川的吻就结结实实落下来,他不留余地的咬住程溪的下唇,破了一点皮,他再拿舌尖轻舔。

  程溪拿手掐他的腰:“你这什么毛病啊?”老咬人……

  孟平川坏笑,“还敢说我虚吗?”

  “还记上仇了……”

  “嗯,我晚上还得收拾你,这点儿还不够塞牙缝。”

  程溪举拳头丝毫没有威慑力,动了下小聪明,主动搂住孟平川的脖子,跟他亲了一会儿,感觉身下有硬物抵过来才贴着他耳边说软话:“晚上我想……”

  “嗯?”

  “晚上我想早点睡!我大姨妈来看我了!”

  孟平川已经情动,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,刚想转移下注意力,却被她这话呛笑,见程溪在他跟前瞎嘚瑟,孟平川笑而不语。

  须臾,程溪被他看穿似的撇开眼,“你看着我笑什么……”

  “在想晚上用什么姿势收拾小骗子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你可能忘了,你大姨妈的日期我比你记得更清楚。”

  程溪咽了下口水,模仿吉旸的语气,拍了下他的肩膀:“孟平川,我们俩兄弟一场,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?”

  孟平川挑眉,“兄弟一场?”

  “……嗯,不然是姐妹一场?”

  “本来只是考虑姿势。”孟平川恶习不改,捏住程溪的鼻尖,看她涨红小脸,“现在我就一个想法。”

  程溪扁扁嘴,鼻音喜感,“什么?”

  “只想做到你下不了床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——

  孟平川封闭训练期间,程溪跟室友去了趟日本,视作毕业旅行。没赶上落英缤纷的时节,樱花大多染了深红,又输桃花一分娇嫩。

  程溪对日本文化没什么认识,看过几部类似《恋空》的爱情片,大多时间只是跟在室友后头,随行程安排,入乡随俗,该泡温泉的时候她不矫情、羞怯,该吃日料的时候她也依葫芦画瓢,凡事学着当地人的模样。

  寝室长替四人定制了毕业旅行计划,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,备忘录写了厚厚一叠,内容繁冗,难免会有跟现实有脱节。尽管并非分内之事,但成果不周,遭人埋怨,落得两边心生嫌隙。

  但好在程溪性子温吞,待人向来不苛刻,夹在室友之间说几句好话,小事情也就不再因敏感而多做扩大解释。

  七天六夜的行程,程溪跟室友无时无刻不挤在一起。

  等其他人睡了,她跑去阳台给孟平川回复未接电话时,那头又一直忙音。

  程溪知道他在封闭训练,也不愿让他分心,只好每天以漂洋过海的“晚安”作结,直到程溪登上返程的航班,夜空迷离,她往窗外看去,漆黑的浓云席卷而来,几乎将其周身淹没,但地面璀璨的城市灯火,让她心头一动。

  似是予人归家的信号。

  程溪赶紧掏出手机,给孟平川发去微信:日本的夜空很美,我在看月亮。

  “有点想你”几个字被她按了好几遍,但还是删了去。

  到关机最后一秒,孟平川回复说:平江是阴天,没有月亮。

  程溪清浅的弯了下嘴角,心想,真是不懂风情啊……

  她抬头往前瞄了眼逐渐靠近自己的空姐,手指局促得总按错字,一行回复还没来得及发送,孟平川的消息发进来——

  但我很想你。

  托清风带信,一句话送来欢愉。

  程溪盯着手机屏幕傻笑,心情异样,好似苦夏闷在坛子里的几根黄瓜揭了密封的蜡,伸手从卤水里抓一把酸甜,切断时的脆响和入口的清爽相呼应。

  配一碗白粥,四季都好味。

  不免暗想,与孟平川这样的人过一辈子,三餐一宿,应该挺有意思。

  淡如空气,重于生命。

  ——

  孟平川封闭训练结束,参加决赛当日,程溪去了趟拳馆。

  一进门就被扁担挽住,程溪不动声色的抽回手,拍了下他的胳膊,拿话损他:“你别老挽着别人,看起来特娘……”

  “那还不是因为我你当亲姐嘛!”扁担屁颠屁颠的跟在程溪后头,替程溪把塞的鼓鼓的背包拿下来,“你这包装什么了?沉得不行,给川哥知道又该心疼了。”

  到没人的值班室,程溪才把背包打开:“他才没那么矫情呢……”

  “怎么没有?小溪姐你是不知道哇,川哥出院那天还跟我感慨来着,说他恢复得太他妈快了,他真想在医院多住几天,好让你天天陪着他。”

  程溪垂眉轻笑,“真的?”

  “当然是真的了,我扁担从不说假话。”扁担拍了下胸口,“小溪姐,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,川哥这人死要面子,不爱表达,其实可喜欢你了。”

  “你怎么知道?男人之间也聊心事?”

  扁担年纪小,在拳馆被人当弟弟使唤惯了,一直让他有点挫败感,急于得到认可,如今被程溪当作“男人”对待,油然一股豪气。

  立刻就把孟平川给卖了。

  扁担说:“是我亲眼所见的!有一次我们哥儿几个去吃宵夜,你也知道的,除了川哥,我们都是单身汉嘛,闲不住,就跟隔壁坐的几个妹子拼了一桌。她们也挺放得开,跟我们喝酒,聊天,一直玩到半夜。”

  “嗯……”

  “川哥一直说要先走,我们不让,后来人家妹子主动提的,说是要玩儿大点儿,就、就嘴对嘴传花甲壳,输了就得整瓶喝酒。”

  程溪挑了下眉,扁担生怕她误会孟平川,立刻解释说:“你别怪川哥!他是真不爱在外头玩儿,我们硬拉上他的,但也没辙,他这人骨子里其实挺传统的,油盐不进啊,别说拂了人家姑娘的面子,就是天王老子来他也还是那样儿。”

  程溪问:“那他被罚酒了?”

  “那可不嘛!估计是真不耐烦了,川哥一个人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儿,把八瓶啤酒给干了,酒瓶一丢就走人了,压根不给任何姑娘机会。我怕他真生气,回家后问给他打电话,他一点事儿没有,只说下次这种事别叫他了,他是有媳妇儿的人,别说跟其他人嘴对嘴玩游戏,就是多看一眼,他都觉得自个儿配不上你。”

  “哦……”

  程溪垂下头,使劲拨弄塑料袋,面色如常,心里却是新棉一般柔软,一时间想起的不是“日日思君不见君”这样浅易应景的话。

  反倒向死而生,因爱而沉。

  少年时读陈衡恪《题春绮遗像》,只留“嗟余只影系人间,如何同生不同死?”这句似懂非懂,如今从旁人口中听到一句表白,反倒一语道破。

  程溪笑了笑。

  如何同生不同死?

  于她而言——

  人总有一天会远离凡俗,牵手来,空手去,可只要爱人在,痴情犹在,带走的便是一生所爱。

  扁担看她怔在原地,不明所以,拿手在程溪面前挥了挥:“小溪姐!”

  “嗯……”

  “发什么呆啊?给感动坏了吧?”扁担自己往她口袋里探,“这些都是你从日本带回来的礼物吧?”

  “嗯,前几天跟室友毕业旅行,就带了点小礼物回来。”

  程溪在家将礼物分不同袋子装好,便签分明,一一给扁担说明:“你记得帮我拿给其他人,别私吞了哈!”

  “放心吧!保证完成任务!”

  扁担说这话时看了下手机,突然咧嘴笑个不停,问程溪晚上有没有空。

  程溪拿眼打量,“想做什么去?”

  “秘密。”

  “那我不去,你没给孟平川报备。”

  “跟川哥有关的!”

  “他也去?好像训练呢……”程溪有些心动。

  扁担迅速回复手机短信,头也不抬的抢着说:“你就放心吧,我又不会害你,你跟我走就是了,我带你去看看川哥有多威风!”

  ……

  作者有话要说:有读者姑娘问这文还有多少字,我算了一下,大概3。

  算错的话,我替体育老师道歉。

  顺带说一下陈衡恪这个人,陈寅恪的哥哥,没胞弟名气大,但字画造诣极高。

  山水那些我欣赏不来,但文里提到的那首诗,我特别喜欢,推荐给大家。

  还有他的近现代绘本作品,好像中学课本插图有采用过。

  还是蛮有意思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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